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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邮政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我的邮政

    柳宗宣

    我刚回到南方省城,忙着装修房子,往施工现场进料,想着把花园阳台改造成书房,正与木工师傅交涉时,楼下一个人在叫我。我探出窗子:邮递员。一个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让我去签名取一封挂号信。我刚从北方回来,还没有安顿好,我的图书、家具、日常用品还在北方的房子正待托运,邮递员就尾随我而至。哦,亲爱的邮政,我走到哪里,总是和邮局发生着联系。哦,我的动荡不宁的邮政。

    小说《你在圣弗兰西斯科做什么》中的男主人公刚搬迁到新地方,邮局的人就上门跟他打招呼了。我喜欢卡佛这个小说,以邮递员的视线描写一对男女的漂泊不安的生活;小说中男人等信的情景,他的到来与离开。邮递员旁观了他的生活。让我想到自己的生活。那个送信人的一声叫喊一下子把我的过去唤醒了。一个小伙子走在通往县城的柏油路上。你要经过县城尾随姐姐去看一个远房亲戚。你还怀揣一件重要的事,找到县邮局,在那里停留,把你的稿件寄发出来。一封给某杂志的投稿。之前,你用小信封装好,鼓囊囊的一封稿件,还在信的右上角剪了一个小口,在上面写上“此为稿件”。他是从报纸上得知,投稿不必缴纳邮票费用。乡村没有邮政所,只有零星的邮递员。他把自己的稿件投入邮局门口的绿色邮筒。好多年过去了,他的那次投稿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这是他早年与邮局发生的初恋。

    乡村中学的校园。在大片碧绿的水稻田中央,苍翠的松树或楝树掩蔽着几幢房子。房子中间是篮球场和平房教室。校园从远处的马路望过去就像一座孤岛,泥土路通向十几公里路的小镇,小镇再通过柏油路到达县城。他是孤岛里的孩子王。邮递员成了他与外部联系的唯一通道。那是个没有电视、网络的时代。一部老旧的手摇电话也得通过几处才能转机传话到校园里。唯一与外部的联络就是送报刊和信件的邮递员——每周星期四上午第三节课刚下课,就能看见一辆绿色邮政自行车停在教工宿舍的梧桐树下,两个邮包平衡地驮放在自行车后架的两旁,里面敞露出散发油墨气味的报纸和信件。

    阳光下的邮车让人心情明亮,邮递员王向清将给你捎来远方女朋友的信件。他的到来使乡村校园里的空气发生了变化。通过新奇的邮车和外面世界发生着联系,你青春的孤寂感变得可以忍耐,甚至感觉到了孤寂的美好。邮递员在你的生活中是多么重要的元素,他是你的等待,是你的另一个意义上的空气,他带来异地少女纸上的声音与问候。你青春的感情通过那一封封信和他的邮车得以传递。可爱的邮政参与了你的初恋。每到那个时辰,周四上午十时,你就开始张望他的邮车和身影。他的到来给你孤寂的生活带来无限生机与活力,而他浑然不觉他在你心中是多么重要。如果下雨,乡村土路泥泞了,他就来不了。你的心中也会出现冷风凄雨;他一到来,就给你神妙地带来阳光和绿色的安谧。

    你和邮递员王向清保持了几十年的友谊。你把对邮政的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你们成了老朋友。你感觉到他的可靠,为人的朴实。在乡村当邮差那些年,春节期间还给你们家拜年,拎着他们家乡用红纸包装的油饼。几年后,他和你相继调到了县城,他在县邮局里负责分管邮件分发投递;你则在另一所围墙里的校园教书。他晚你两年成家,他的女朋友还是你岳母做的媒人。你常从校园住所走几里到邮局他的办公室,邮车在下午四时到达邮局后院,你熟悉那大大小小的绿色邮车。他曾破例让你搭乘邮车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到达另一个城市。你常在邮局期刊门市部晃荡,购买发表习作的杂志。你在邮局营业厅寄发稿件,印刷品挂号、投寄图书或杂志;你熟悉那一个个在柜台内的男女工作人员,以后你读到诗人黄灿然写《邮局》的诗:“第一次到邮局领包裹/碰见这位怀孕的女职员/是邮局里唯一的亮点/一身素雅,很多含义”。自己热爱的邮局让他巧妙地写出来了。

    你确实读出邮局里的很多意味。一辆绿色邮车抵达这里,每日停留半小时,在此卸下许多沉默的声音。又把一个个灵魂运走,在一座座城市漫游,甚至可以经过唐代的驿站,把你的诗稿交到王维手中;在这里,画家马蒂斯就在一张电报纸上,无意间勾画出母亲的肖像,他把邮局突然变成了画室。一瞬间,透过茶色玻璃窗,你观望阳光下的小城,如同一个幻觉。多年来,你着迷于柜台内邮递员盖邮戳的声音,记数邮车抵临的时刻。就在这里,投寄给自己愉悦而无用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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