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碍即生活(2)
时间:2023-05-06 作者:王小妮 点击:次
贫困和留守的童年是来自乡村大学生的记忆,城市的学生被课业压得过于沉重,未成年人轻生的事常有听说,家长老师常常就是共谋,说一不二的施压者。这就是在中国大学里汇合的两条生源。出生地不同,相同的孤独无助,缺少关爱,天地局促狭窄,思想被困锁,变得敏感自尊、深藏和内向,中国孩子哪一个敢说:我是阳光灿烂地就长大了? 2012年11月日号看到了这条微博: @钱文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孩子每天作业基本写到夜里十一二点,睡不到六个小时,次日一早背上或拖上连大人都觉沉重不堪的书包,去应对每天八九节课,还不算各种补课。学习怎么可能有效率、有快乐、有成效?也难怪一进入大学,原本应是专业学习的开始,却大多成了一切学习的结束。再不改,一定完! 批评现在的孩子不读书,他们连反驳都懒得反驳,有些学生已经是生理性地抵御任何的强制和纸张书本。障碍太多,对障碍的反感和免疫力也紧跟着递增,终于他们自己懂得了障碍是排斥不掉的,只能接受,只能把它当作生活本身,所以说“障碍即生活”,他们认了,反正是隐忍承受和无奈。他们准备好了接受任何障碍,淡然地把它看作生活本身,不再做无用的抵抗。 一位已经读到研二的学生跟我说到独生子女的孤独:“我从小就会跟自己说话,那些话只是对自己说,和对大人说的话完全不一样,才那么小啊。像幼儿园的时候,嘴上跟爸爸说的是再见,心里说的是你就不能不上班?爸爸不上班该多好,我其实一直都会自己对自己说话的。” 说到这儿,她用食指重重地在桌面上戳了一下,非常有力,感觉要把心里长久顶着的东西释放出来。她出生在山西太原,是我的学生中大约百分之二的来自省会城市的孩子。我曾经读过80后作家丁丁的成长小说《小牲口》,从这本书里,能看到一个孩子(北京户籍)在城市学校里遭受的各种孤绝冷眼和困境。 因为年轻,他们脆弱和敏感,当老师在课上说“就你们这些作业还值得我看”的时候,他们心里灰暗沮丧得很(确有其事,就在这个学期)。而一位老师在2012年的秋季学期连续十几个小时看完了两个班的期中作业(她说,真是看得头昏眼花),还加了简短评语,马上感到了过去从没体验过的学生的亲近。我知道学生们有多期待在这四年中能有人让他们去亲近。 虽然她是我的学生,却是在不教她之后,我们在微博里认识的。她是广东来的,多了一些情感,那天煲了排骨莲藕汤,叫她来,她说“泪奔”了。进了门,她就说想家啊想家,算算她读书和家乡这两城之间不过600公里的距离,飞行时间不过50分钟,一年中有寒暑假和两个长假,她整整一年没回家了。 她的障碍是父母。是一家三口一坐到饭桌前就要开会,就开始解决她的“思想问题”。有一次,她把心里积压了很久的想法都说给他们听了,父亲变得愁云密布,感到了问题很严重,问她:你怎么这么多的为什么?坐下,开会解决思想问题。她心里一下子想“完了”,真是后悔,什么也不跟他们说就好了,真是后悔死了。 如果她父母看见她的内心纠结,或者会不理解,仍旧认为是她的思想出问题,而她想的是他们能不管我该多好啊,他们管好他们自己就行了,“妈妈成天拿个抹布到处擦,爸爸骑着车到处逛,我爸爸比我活得还劲头十足,真是服了他们了。他们要是不管我该多好,管好他们自己就够了,可他们就是不明白,那是他们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知道,他们把我当个男孩养,需要我像超人一样坚强。” 我第一次知道,会有人受不了温暖柔和的事情(应该是太过期待,期待到了承受不了)。她在学校认识一个留学生,留学生的父母从美国跑来看他(她强调,那位父亲是留学生的继父)。他们一家人的亲热融洽让她感动,一起吃过饭,她回到宿舍,一个人躲在蚊帐里哭:“我父母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们拉过手,你说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是怎么忍受的?我就真是不明白了。” 这对父母的限定和规矩太多了,比如,大学期间不能谈恋爱,但一毕业就要领回个最好的男人,能赶紧结婚生小孩的。“你说这可能吗?”她问我。(另一个女生说,刚上中学的时候,她妈妈发现她学着化妆,冲过来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现在她大三了,妈妈说你该学学化妆了,她顶撞说:“让你抓我头发撞墙?”我说,你这样说你妈妈会很伤心,她说,反正她听了就不出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