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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故事(第五节)(2)



    说话时,学长习惯以右手食指依序抚摸左手手指,有人说这奇妙的动作或许是学长记忆超群的秘诀。和他抚摸书本脊背的动作联想在一起,这说法也许出乎意料正确也不一定。而且,学长的确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知识渊博得让人不由得如此联想。他和着迷爵士乐的学生大肆辩论,和文学系的学生畅谈俳句、聊浮世绘的变迁、阐述黑帮电影的形式内容等等。

    我还在研究会时,也会听学长诉说形形色色的回忆,像是在国外旅游时的见闻、搜购古董的美国人、爱看书的点心店老板等等,虽然只是记忆片断,却相当引人入胜。学长十分善于将自己的经验叙述得如同故事一般。

    聆听学长讲述他的各种经历,让人不禁检讨自己的人生是那么空洞无趣。这么想的不光是我,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难怪有人暗地中伤他是「讨厌的家伙」。

    新生常把早几年入校的学长姐当成经验丰富的大人,特别是学长,给我的这种印象特别强烈。

    ○

    学长住在一乘寺一栋两层楼的旧公寓。叡山电车的铁轨就在旁边,偶尔会传来电车穿越的响动。

    穿过建筑物外侧的逃生梯进入一楼走廊,隔壁公寓的灰墙压迫地近在眼前,即使是大白天,走廊也十分阴冷。每间房前都堆放着杂乱的物品,像是成捆报纸、垃圾袋、装着破铜烂铁的纸箱等。水泥裸露的地板角落躺卧着满覆灰尘的飞蛾及蚊虫尸骸。

    学长在那栋公寓租了两间房,一间当作日常起居的空间,另一间则用来收藏书本,充当图书室用。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图书室除了门,墙面全被书架遮掩;唯一的一扇窗也被书架挡住,无法发挥作用。书本自书架满溢而出,堆叠在榻榻米上,房间有一半的地方无法站人。勉强空出来的一点空间摆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小书桌,上头有些写了字的纸张、铅笔盒和几本贴上便条贴的书。房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烟草的味道。

    那是间书墙包围的舒适牢笼。那些书本不像经过特别分类,但学长从不会为了找书困扰。

    那天,我借了茨威格的《巴尔札克传》就回家了。

    「你随时可以再来。」学长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

    在那之后,我多次造访学长家,在那间图书室度过许多时光。有时是听学长说话,有时是向他借书。我读书的时候,学长不是研读司法考试的参考书,就是拿着钢笔在书桌上的稿纸挥写。学长并没有告诉我他在写什么。

    ○

    学长的流浪之旅在他大学二年级的秋天展开,约莫半年后,结束于土耳其。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走这趟漫长的旅程,但听他诉说旅途回忆十分有趣。

    他偶尔会把藏在书架上的那本黑皮大笔记抽出来,一面翻阅一面讲述。笔记本每一页都记上日期,详细描绘他造访过的城镇的地图,描写了他遭遇的人事、享用的美食等,是一本详尽的旅行纪录。他从神户搭船到上海,再从上海搭火车到丝路的起点西安。从西安到敦煌,途经吐鲁番、乌鲁木齐、喀什噶尔,接下来再坐边境巴士进入巴基斯坦,穿过伊朗,往土耳其的西边移动,目标是伊斯坦堡。

    「土耳其是个奇妙的国家,男人只有蓄着落腮胡的大叔,以及小孩子。」

    「真的吗?」

    「要怎么说呢,就像青少年青春期一结束就直接变成大叔了。」学长说。

    实在不知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在作弄我。

    尽管走过一段伟大的旅程,但据我所知学长几乎足不出户。他每次出门,不是去旧书店、电影院,就是采买食物,或去公众澡堂。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学长很喜欢公众澡堂。

    附近的公众澡堂大约傍晚四点就会挂起门帘开始营业。那时间客人很少,可以独占夕阳下的宽敞澡堂。学长十分喜欢傍晚时分的公众澡堂,经常前去光顾。在大学较早放学的日子,我也陪他去过几次。

    学长住处角落摆着一个圆木桶,里面放了一套盥洗用具。一旦决定要去公众澡堂,他就会高高兴兴地把木桶抱在身侧,一面锁上房门一面歌唱般哼着:「洗澡、洗澡!」套上大木屐,咔答咔答地踩在柏油路上,往公众澡堂走去。学长腋下夹抱着木桶,肩上挂着报纸推销员送的白毛巾。我则提着装有沐浴用品的塑胶袋走在开心的学长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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