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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母子情(7)


  ——“鹏儿,我们是幸运的,和那些一瞬间消失的生命相比,你和你爸是最大的幸运者,因为我们活着,活着就是幸福的。如果我们总觉得自己是不幸的,我们就自己把自己毁了。妈妈相信这句话: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时,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想想从7月23到今天,你战胜了一个个痛苦,闯过了一个个关口,死神和疼痛的恶魔,都败在了你的脚下,现在人们一个好奇的眼神和关切的目光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平凡但不等于平庸,我们弱小但不等于渺小,拿出勇气和力量来,妈妈将和你一道把一切艰难困苦赶出去,因为生命还要继续,人们还会为你喝彩。”
  妈妈的这一封封信,是我人生路上的一盏盏长明灯,照亮了我的心,也照亮了我的路。
  这是妈妈的爱。
  这是妈妈的心。
  这是妈妈的人生财富。
  我得好好珍惜。
  特别是当我知道妈妈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被歹徒抢劫时,我一夜间长大了。
  由于医院不准陪床了,妈妈在外面租了一间简陋的地下室。每天晚上十二回去,早上四、五点钟到医院。风雨无阻。那天,妈妈给我料理完一切后,像往常一样回家,黑暗里突然冲出来三个人,勒住妈妈的脖子抢劫。妈妈当时想,我儿子像一个废人一样躺在医院,我们已经一贫如洗,什么都没了,你们这些丧天良的还抢我,要遭天杀的!于是妈妈拼尽全身的力气和一生的愤怒地大喊了一声:“拿去吧!你们都拿去吧!”。声音大得妈妈自己的右耳膜震破了,聋了,那几个歹徒也被吓跑了。其实妈妈身上只有十几块钱,吓坏了的妈妈,躲在屋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我几天后从别人嘴里得到这个消息时,我灵魂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妈妈为我受苦受累不算,妈妈还被人打劫,要是妈妈被歹徒捅一刀怎么办?要是妈妈被歹徒也捅成残疾甚至至死怎么办?妈妈拼死拼活的劳累、奔波,是为了谁?而我居然还……,我对得起谁呢?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所有关心和爱护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妈妈啊!
  从此,我不准妈妈陪我到深夜。我开始自己自强不息,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训练也非常刻苦自觉了。我想,我不能辜负妈妈,不能辜负所有关心和爱护我的人。我必须站起来,我只有站起来能走自己的人生路了,我才对得起妈妈和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
  康复锻炼是一项艰苦的事情,需要忍受巨大的苦痛,消耗巨大的体力。那呀,真叫苦,真叫痛!那真是一条常人无法想象的汗水和血泪交织的康复之路!
  博爱医院的PT训练、水疗、物理疗法、针灸等待,每一项都严格而科学,每一项都不能漏掉和偷懒。我受伤后,双脚就没有了知觉,腿和膝固定不住,失去了基本的平衡。比如跪,这个健全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我根本就没法跪,不会跪。一跪就摔倒了爬不起来。为了练跪,我和妈妈练了整整五年!
  有一整年时间,我一直躺在床上练垫上运动。腿从毫无知觉地被医生扶着抬起,到自己一点一点地抬,最后居然达到了90度角!我只有坚持到腿能抬起来的时候,才有可能在水里“迈”出步子!
  晚上我就练站。我先扶着轮椅“站”,然后让妈妈的膝盖顶着我的膝盖“站”。像没有了骨头一样,我根本站不起来!一丁点都站不起来!腿没知觉,腰却疼得我天天哭。怕妈妈伤心,我不敢哭出声,就让泪那么无声地流无声地淌。妈妈则心疼地躲到厕所偷偷流泪。终于可以站一秒钟了、站三秒钟了、站五秒钟了、站十秒钟了,最后能站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了……。是的,我不同你们,我的时间是以秒算的。我能站一秒就是胜利!
  医院里有让康复患者练习站立的专门柜子。叫站柜。柜子很窄,把人放进去以后要先锁上柜子,以防东倒西歪。我在这里往往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能站是不够的。更主要的是能走。如果不能走,只是一截会说话的木桩而已。一个双腿截瘫的人,走,是天方夜谭,没人相信。但我和我的妈妈相信,我就是要走,就是要来一个天方夜谭!
  我是借助推步行器练走的。其实那是什么走,是妈妈和小白哥架着我在步行器上拖着“走”。一拖就是两年,我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儿,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那天当我扶着墙根站起后,大腿带着小腿和脚板,居然晃悠悠地往前 蹭了一步!蹭 了一步!我妈妈激动地跑过来,抱着我喜极而泣!这是空难两年后,我迈出的第一步!这是我新生活的第一步,这是我新生命的第一步!这是我划时代的第一步!这一步对你们不重要,对我却胜过一生。我就是从这一步开始真正恢复了自信,真正看到了光明,真正唤醒了在我心中死去了多年的理想、青春和激情。
  
  沈利萍从宁夏发来的电子邮件:
  孩子最多的时间就是扶着墙边的木头扶手走。他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扶着我,一点一点地练习迈步。一直要练到身体全部能够平衡,肌力达到相当程度才可以用拐。要知道像他这样的患者走路时,70%的力量都在肩膀上。
  医院大楼的台阶,孩子无论如何也迈不上去。我就跪下来,把他的腿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放到上一层台阶。“上”一级台阶喘一会气,再“上”一级,再喘一会气。天长日久,那儿的台阶,居然被磨出了一个个印子!那是我的孩子与病魔和伤残搏斗的真实见证,是我儿子送给医院的一份厚礼,而医院送给我儿子的则是健康。嘉鹏说:“妈妈,我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就能从瘫痪之中站起来。”
  开始是我帮着儿子挪着走,然后是儿子自己慢慢走。一步,十步,一圈,十圈,儿子越走越稳越走越长,越走越信心百倍斗志昂扬。最后他主动往腿上绑上沙袋子,咬着牙练。先绑0.5斤,最后绑到了2.5斤,沙袋越绑越大,力量越练越大,走路越走越有劲。所有的人都说,嘉鹏是医院训练最刻苦的。现在康复医院还把嘉鹏的故事作为典范说给后人,我的嘉鹏我的儿子,成了康复医院的一面旗帜和骄傲。
  儿子知道除了在康复医院治疗外,我还在外为他四处求医,花了不少钱,负债累累,而这笔钱是不在与航空公司的和约内的,得自己出。聪明而善良的嘉鹏,竟然悄悄地留心医生给他扎针灸的部位和方法,就趁我不在病房的时候,他就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同病房的一位老中医感动了,把自己的针灸包和电疗仪送给了嘉鹏,并悉心地教嘉鹏怎么扎。他就这样背着我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扎针!这就是我的儿子!


作品集彭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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