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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母子情(6)


  以前,我只懂绘画,我只会在我画的王国里给世界以美丽的颜色给生活以灿烂的笑脸。而今,当残酷的现实把我的生活和世界变得如此苍白而沉重、疲惫而艰辛时,我必须像一个学生,再学许多。空难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身体,而是一个孩子的一生,是跟这个孩子命运相连的一个母亲的一生、一个家庭的一生。
  是的,正如儿子说的,我在这场空难中瘦了、老了。但我没有垮,我不能垮!我是孩子的天孩子的地,我必须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找回孩子残缺的世界,托起孩子美丽的晴空。
  为了让孩子更快的康复,我买了不少跟孩子有关的医学书籍,我跟医生问,我跟书本学,我把自己从一个家庭主妇培养成了一个护理专家,培养成了有点医学常识的半个医生。连康复医院的医生们都开玩笑说:“你不但可以被评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你还可以荣获我们医学护理的最高奖——南丁格尔奖。”
  我深深地知道,要让孩子站起来,是零。但我不死心,只有我的心不死,儿子的心才不会死。我相信锲而不舍水滴石穿,相信苍天不负有心人。
  生理上的残疾固然可怕,但心理上的残疾更使人担忧。生理上的残疾,表现的往往是软弱和自卑。而心理上的残疾,表现的往往是敌意和自暴自弃。
  我和我的儿子虽然没有在心理上出现过那么明显的残疾,但我们都曾经那么自欺欺人的不敢正视残疾。当医生非常明白地告诉我儿子的残疾时,当儿子真真切切地变成残疾时,我就是不相信那是事实和现实,我就是一千遍一万遍地否定,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应该是活蹦乱跳的,应该是快快乐乐的;我的儿子应该是在长空里自由翱翔的鹰,是在水低里自由游戈的鱼。我的儿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我的儿子更是接受不了那残酷的现实。他开始是拒绝坐轮椅。后来是拒绝坐着轮椅出来。他害怕人们看他时的目光。他说人们看他时的那种怪异目光,就像看动物园里动物的目光,那比他在空难时所遭受的一切都痛!因此他拒绝我们推他上街呼吸新鲜空气,拒绝一切来看望他的人。他把医院当成了他的遮羞布和避风港。
  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卧在床上,脸朝门外,看人来人往的脚步。他什么都不羡慕,就羡慕人家的脚步。或者就两眼空空地望着虚空,沉重地叹息,那是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叹息。好多次,他甚至极为愤懑地质问我:“妈妈,医生都宣判了我的死刑,你为什么还天天逼着我做无谓的训练?”
  是啊,面对儿子的质问,我也想,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是不是太残忍了,他能站起来吗?我这么逼他,是不是在把他往死里整?
  我们给儿子进行的是一种恢复肌肉和神经自身功能的强化训练,医学上简称PT训练。我们每天都把他推进PT室,按住他已经死去的双腿做仰卧起坐,或者抬起他的双腿做劈腿叉腿等训练。有时,我们把他放进游泳池,让他扶着栏杆,练习游泳,锻炼腿部的肌力。每次都把他整得泪水汗水湿成一片。
  有一次,他实在受不了了,便愤怒地罢练。他把陪他训练的、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照顾他的小白骂了个狗血喷头。我试图给他讲道理。还没开口,他就反辱相讥了:“你是正常人,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如果你12岁,你还不如我呢!”
  我的心痛进了骨髓。这可不是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自小就是懂文明礼貌的的儿子,是勤奋好学的儿子,是品学兼优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我感到了残疾的可怕!他不是拒绝训练,而是拒绝现实,拒绝的正面是残疾,拒绝的反面是自暴自弃,拒绝的最后结果就是逆返和搁浅生命与未来。
  我不能气馁,我必须用母爱的灯光为他照亮未来的路,必须用正确的人生坐标为他调正正确的方向!
  我买来了许多心理学书籍,我钻研心理学。我必须找到一把金色的钥匙,用一颗母亲的心打开已经残缺了的儿子的心。
  我买来了许多名人传记,特别是那些身残志坚者的传记。我要以一种榜样的力量来激励他的意志,以一种精神的食粮来哺育他的人生。
  他喜欢音乐,我就给他讲情歌王子胡里奥的故事。
  他喜欢文学,我就给他讲著名女作家张海迪的故事。
  他喜欢英雄,我就给他讲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故事。
  这是些跟他一样遭遇了不幸,但却身残志坚、创造了辉煌的人物。
  开始是我给他讲,慢慢他自己看了,心情也慢慢好了,训练也自觉和刻苦了。
  他开始有了信心,有了热情,有了动力,开始英勇顽强地向命运挑战了!
  
  王嘉鹏从挪威发来的电子邮件:
  感动我的当然有那些功成名就的伟人们。但真正触动我灵魂的却是我的妈妈。
  我妈妈是我人生路上最好的老师。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
  我妈妈除了每天站在训练室训练我,就是坐在床头开导我。她给我讲伟人的光辉,也讲贫民的气节;讲生活的真谛,也讲生命的意义。为了我,它真是想尽了办法,费尽了苦心。在我思想最复杂冰冷的岁月里,在我人生最苦恼最难熬的日子中,妈妈不仅自己费尽了心血,还动员医生、病友和病友家属给我讲人生讲未来。“求求你,帮帮我和我的儿子,给他将点开心的事,给他讲讲活着的意义!”这是那段时间,妈妈逢人就讲的话。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是我心灵的回音壁,一辈子都会回响。
  后来不准晚上陪床了。妈妈就每天在走的时候要给我在枕头下悄悄留一封信。
  ——“鹏儿,你说的话妈妈想了无数一遍,如果妈妈在这样的年龄遭受这样的灾难和痛苦,可能还不如儿子坚强。妈妈清楚地知道儿子承受的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都已达到极限。每当看到你被伤痛折磨得痛不欲生,听到你绝望的哭嚎,妈妈也已站在绝望的边缘……”
  ——“儿子,你与妈妈血肉相连,你是妈妈的至爱,妈妈恨不能倾尽自己的一切,照料和帮助你,所以妈妈请你将心里的痛苦告诉妈妈,妈妈都能理解,能为儿子分担痛苦也是妈妈的心愿。因为儿子理解妈妈的苦心,盼望儿子早一天驱散心中的阴影……”
  ——“周围人好奇的询问和关切的眼神,都会触痛你敏感、脆弱的心灵,但他们不是恶意的。他们只是对一个年龄这么小就坐在轮椅上的孩子的关心。妈妈知道人最怕的是被人怜悯,但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无论现在还是今后都会伴随我们,我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学会面对。如果我们不敢去正视,只能是掩耳盗铃,只能更加痛苦。妈妈坚信,时间是医治痛苦的最好良药。”


作品集彭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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