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母子情(5)
时间:2012-03-28 作者:彭学明 点击:次
也许是命中注定我该多灾多难,注定我在这场空难中要无数次地在死亡线上挣扎和搏斗。 不再肠梗阻后,我的尿路又感染,不能自行排尿了。像一台从天上摔下来的机器,我的每个部件都几乎被摔坏了。所以这个零件还没修好,那个零件又出毛病了。泌尿系统感染,是脊髓损伤病人晚期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医生建议做外漏手术,以保住我的性命。 外漏手术,就是在腹部开一个口子,插进导尿管,专门用来排尿,那意味这我的一生将永远挂着一个尿袋子。我当时不知道这外漏手术的严重性,妈妈却急死了,她根本无法想象我一生挂着一个尿袋子生活,我还只有十二岁,妈妈不能让我未来一生的路是一条挂着尿袋、尿迹斑斑的路! 为了刺激我排尿,妈妈和小姨,一个不停地为我揉小腹,促进尿的循环;一个不停在盆里舀水,制造水的声音,可无论怎样,都是徒劳。 妈妈绝望了,她没想到千方百计挽救我生命的结果会是这样。于是,她在万般无奈中想到了转院。她要把我转到中国康复研究中心附属北京博爱医院去。那里有“三瘫一截”的最好医生。叶乔波、桑兰等体育功臣,都是在这里得到最好的治疗而康复的。 但是航空公司不同意转院。理由是脊髓损伤是世界医学没有攻克的课题。无论哪儿治疗都是一个结果——瘫痪!如果实在要转,那么公司只解决我的医疗费,我父亲必须出院!这是一个极不公平的条约!是一个没有道义的条约!因为我父亲还没有康复,我父亲还在住院! 可是,为了儿子,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院!在空难的那一刻,我父亲拼死把我救了出来;在我生与死的关头,父亲又把生的希望给了我,把死的威胁留给了自己。要知道,我父亲也是遍体鳞伤!也是生命垂危啊!可是父亲却带着护腰,忍着剧痛,离开了医院。当父亲的背影越来越远时,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意义,懂得了父爱的滋味。当伤这么重,痛这么深,爱这么沉时,我沉默寡言的父亲啊,我拿什么来报答你? 初到北京博爱医院时,我感到是一个宾馆。这医院既高大宽敞,又干净明亮。一楼大厅生长着许多绿色植物,让人感到四季如春。正面的墙上,是一组题为《阳光·生命·希望》的大型浮雕,浮雕上,太阳、月亮、星星、大地、波涛和许多伸出来的手臂浑然一体,象征着残疾人对大自然的美好向往,和回归社会的强烈渴望。浮雕的下面是一个摆满了鲜花的水池,一排喷水管喷起的水柱,正好形成一面水墙。水池的周围是一个绿色的草坪,草坪中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S形小路。置身在这里,就像置身于一个美丽的小公园。 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我心中一片惆怅和茫然。流水的盈盈波光,溅起了我心中的阵阵涟漪。我想,我小小的年纪,不能拉不出尿,我生命的流水不能变成一潭死水,我人生的小河不能没有了流向。我一定要克服重重困难,学会拉尿!是的,学会拉尿! 这是谁也帮不了的,只有靠自己。我每天喝大量的水,一杯杯的,一碗碗的,喝得大汗淋漓,憋得肚子滚圆。可就是憋不出尿,挤不出尿,最后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国庆那天,我的尿终于潺潺流出了。那尿打瓷盆的叮当声,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悦耳动听极了,像雨打芭蕉,水洗清荷,像春天的翠鸟摇响金质的铃声。哈,我青春的小鸟不再折断翅膀,又能高高起飞了! 可我高兴得太早了,没几天,我的小鸟又飞不起来了。连续几个月输液,大量的药物结成了晶体,排泄不出,可怕的尿结石来了!整整一个月,尿结石像一个疯狂的禽兽和魔鬼,把我和母亲折磨得痛不欲生。那痛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凶猛那么长久,疼得我不知自己在地狱还是人间。一疼我就浑身发抖,卷成一团,疯狗一样来回翻滚,乱捶乱叫,直到晕厥。想想看,一颗食指尖大的结石卡在尿道口,那是怎样的一种痛!那段日子,我的妈妈和小姨,听不得尿字,一听就毛骨悚然。 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了,想死。死了就没这么多痛了,死了就没这么多罪受了。因为我不知道我还会有多少痛等着我忍受,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罪等着我去挨,小小年纪的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真想说,妈妈,给我一把刀吧,我宁愿做刀下鬼,也不做病中囚。可是,看着妈妈为我所受的罪,我忍了。妈妈,爸爸,还有姥姥姥爷小姨,为我受了那么多罪,我死了对得起谁?我死了,他们也肯定不想活了。于是,我只能与病魔困兽犹斗,困兽犹斗!当那颗棱状的、食指尖大的结识终于掉进盆里时,我妈妈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她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还放在嘴里咬了一下,激动的泪水从妈妈的脸上滚滚长流。 我看着妈妈日渐憔悴而枯瘦的面容,看着妈妈一夜斑白的头发,怎么也忍不住刚强的泪,我抱着妈妈说,妈妈,你和亲人们受苦了!我一边温情地给妈妈擦泪一边舒心地说,妈妈,别难过了,都过去了,不疼真好!不疼真好啊! 沈利萍从宁夏发来的电子邮件: 从炼狱里过来的儿子终于不疼了。我这做母亲的不知该有多高兴!他是一次一次从阎王殿走过来的。是一次一次从死神身边逃回来的。不说别的,仅手术就做了三次,每一次手术都是血的洗礼死的考验。真是历经磨难、九死一生!他的一切来得太难,来得太不容易。他真可怜!当那颗最大的结石从他尿道里滚出来时,他已经被折磨得皮包骨头,只有20几公斤了,他的小腰居然没有医生的手大!一个12岁的孩子,只有20几公斤,那是什么?那是一只小狗小猫啊! 在与阎王爷争夺儿子的战争中,儿子的父亲放弃了自己治疗的机会,儿子的小姨丢下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陪着我来到北京一起护理。儿子高位截瘫,不能动弹,加上各种并发症,儿子的身边时刻不能离人。端屎接尿,穿衣喂药,洗漱抹澡,多着呢!为了保持儿子身上干干净净,防止儿子因长时间卧床而皮肤感染长褥疮,我每天都要给儿子换洗衣服和床单,每天都要给儿子仔细检查一次皮肤、擦洗一次皮肤,每隔一个小时就要给他翻一次身。然后就不停地给儿子做腿部按摩。我儿子是最苦难的,但要是最干净的,最幸福的,我要让儿子知道,他有一个世界上最疼他的妈妈! 因为儿子身体太虚弱,头部又受过重伤。医生建议给他做高压氧气治疗。当我把他抱进高压氧气舱时,儿子浑身就哆嗦起来,我的心里也陡然升起一种恐惧,是啊,这个舱体酷似飞机的机舱,关上灯又像儿子梦中的黑洞!他肯定是又进入了空难恐怖的梦魇。为了儿子不再回到空难恐怖的梦魇里,心脏不好的我,抱着儿子一起进入了高压氧气舱,我不能戴氧气罩,我的耳膜被“压”得生疼。那没有氧气没有光明的一个钟头,格外漫长难熬,走出来时,有一种仿如隔世的感觉。我把儿子紧紧抱在我的怀里,让他在母亲的怀里得到勇气和力量。我说过了,我不会再离开我儿子半步,我要与我儿子一道同生共死,我要让儿子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母亲时刻与他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