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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2)

       说实话,克罗陀福卡村一年到头都没有怡人的风景,不管春夏还是秋冬。夏天,尤其是七月最可恶,阳光把村子变成了一个烘焙炉,人待在里面就像被烘烤着一样,忍不住地焦躁难安。这时你放眼去看吧,村子在中间有条深沟的深山谷中央,村里的褐色屋顶破烂不堪;牧场上尘土飞扬,像被烧焦了一样,死气沉沉,里面还有同样死气沉沉的长腿瘦母鸡在游荡;从前的地主住宅只剩下一个灰扑扑的白杨木屋架,还有山洞似的一扇扇窗;池塘四周长着荨麻、苦艾和其他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草,池水被太阳晒得烫手,水中漂着鹅毛,看上去一团黑;池塘边的堤坝竖在半干不干的淤泥里,早塌了半边;绵羊在堤坝旁的土地上挤来挤去,把土地踩成了粉末状,它们全部低垂着头,喘不上气,还直打喷嚏,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垂头丧气的神情,好像这难以忍受的酷暑不会有终结的一天了。我一路脚步沉重,终于来到尼可拉·伊凡内基的店门前。和看到其他的陌生人一样,孩子们惊讶地大张着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我;连狗都借着我的到来发泄它们的满腔怒火,扯着喉咙狂叫不止,那副架势,好像不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喊破誓不罢休一样;到最后,它们自己都撑不住了,停下来又喘又咳。这时,一个人出现在酒馆门口。这是个中年男人,他个头很高,长着一头浓密的灰发,一张脸干巴巴地皱着;没戴帽子,上身穿一件厚呢大衣,腰胯的地方扎一根淡蓝腰带,看上去像个仆人。他匆忙地挥舞着双手——舞得过了劲,看样子是喝醉了——他在叫谁。

       “快过来,过来!”他高扬着眉,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快过来,眨巴眼儿,过来!嘿,老兄,别磨磨唧唧的,这真是个坏毛病,这么多人等着你呢,你还在那里慢悠悠……快啊!”

       “啊,马上,马上,”一个矮胖子抖着声音,一瘸一拐地从房子右边走出来。他也穿了一件呢外衣,衣服看上去干净齐整,一只衣袖套在手臂上,另一只披在肩上;头戴一顶尖顶高帽,帽檐低低的,压着眉毛,给他的胖圆脸平添了几分调笑的神气。他眼睛小小的,黄眼珠骨碌碌打转;细长鼻子从脸上猛地凸出来,像个船舵一样,难看极了;薄嘴唇总是带着一抹笑,笑容拘束,放不开。“马上,哥们儿,”他边说边拖着瘸腿朝酒馆走,“喊我干吗?谁等我呢?”

       “喊你干吗?”穿厚呢大衣的高个子语气里带点指责,“眨巴眼儿,你可真是个怪人啊,大家好心好意等着你,你说喊你去酒馆做什么!老兄,你看土耳其人亚日卡、怪大人和从日斯特拉来的包工头都来了——亚日卡和包工头赌了一罐啤酒,比谁歌唱得更好,知道吗?”

       “你不是在骗我吧,傻冒儿?亚日卡唱歌?”这个绰号叫眨巴眼儿的瘸子兴致上来了。

       “你当我像你一样爱胡扯?”傻冒儿回答得郑重其事,“打了赌就一定要唱,你这老油子!”

       “好了,快走了,笨蛋。”眨巴眼儿说。

       “啊,先让我亲你一下再说嘛,宝贝儿。”傻冒儿向眨巴眼儿张开手臂,嘴里叽里咕噜地说。

       “看你,话都说不明白还撒娇,跟伊索似的,”眨巴眼儿一脸不屑,边说边拿胳膊肘把他推到一边。两个人一块儿走到门口,弯腰进了酒馆那扇矮门。

       他们这番话把我的兴趣勾上来了——土耳其人亚日卡歌唱得好,在这一带最有名气,连我都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一次他要和别的歌手比赛,这么难得的机会,碰上肯定不能放过——我边想边加快步伐,走进酒馆。

       看这篇故事的人,可能没有几个去过乡村酒馆的,但猎人哪儿没去过呢?乡村酒馆的内部空间其实很简单,只有一间门厅和一个正室。门厅一般暗沉沉的;正室往往有个烟囱,用一道板墙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待客,里间是不让进的。板墙上开了一个大壁洞,壁洞是长方形的,洞前放了一张宽大的橡木桌——这张橡木桌就是卖酒用的柜台。放酒的货架正对壁洞,大大小小的酒瓶封着口摆在上面。正室靠近门口的半部分是专门用来待客的,摆了几个空酒桶和长板凳,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大多数乡村酒馆,里面的光线都是昏昏沉沉的。酒馆的墙壁通常是圆木结构,那些在一般农家墙壁上经常看到的,五颜六色的大众版画,在这里很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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