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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

屠格涅夫中短篇小说集  >   办公室

       我碰上这件事的时候,正是秋天。那天我背着猎枪在田野里闲逛,不知不觉已经逛了好几个钟头。我本来打算不到傍晚不回去的,但是那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腻腻歪歪的像个老处女一样,让人心里烦闷冷清,所以我决定还是回自己住的旅馆去。我住的旅馆在库耳思科大路边,那里还放着我的马车。我想,先在附近找个地方避避雨再回去吧。正在我左顾右盼,不知朝哪里走好的时候,豌豆田边一个简陋的棚屋忽然进入我的视线。我走过去,弯下腰,顺着檐顶往里面看——棚里有一个老头,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他的这副样子,一下子让我想到了鲁滨孙流落到荒岛上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看见的那只气息奄奄的山羊。老头正蹲着,眯着他暗淡无光的小眼睛,嘴一动一动地嚼着干硬的豌豆。这位可怜的老头牙齿已经掉没了,只好瘪着嘴,像个兔子一样把豌豆翻来翻去。他嚼得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全副心思都在上面,连我来到身边都没发现。

       “嘿,大爷,大爷!”我叫他。

       他的嘴巴停下了,抬起脸,眉毛挑得高高的,用力把眼睛张开。

       “有事吗?”他哑着嗓子,声音含混地说。

       “这附近有村子吗?”我问。

       老头又嚼起豌豆来——他没听清我在说什么。我于是把音量放大,再问一遍。

       “村子?你找村子做什么?”

       “我想去躲雨。”

       “去什么?”

       “去躲雨。”

       “啊!”他挠挠后脑勺,开始说话。他一说话,两只手就来回乱摆,“你这样,这样,沿着树林边往前走,过了树林你能看见一条路。别上那条路,直着往右走,一直走,走着走着就能到安那聂沃村了——或者是希陀福卡村。”

       我费了半天劲儿才弄明白老头在说什么——他的胡子把话全挡住了,他的舌头也算不上好使。

       “你是哪里人啊?”我问。

       “你说什么?”

       “说你,是哪里人?”

       “哦,安那聂沃村人。”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说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看管啊。”

       “看管什么?”

       “豌豆啊。”

       我不禁笑起来。

       “就你?多大年纪了?”

       “谁知道啊。”

       “你眼神不算好吧?”

       “是啊,经常听不到声音。”

       “那,能问问为什么让你在这里看管吗?”

       “你去问上边的人吧。”

       “上边的人!”我边想边看看这个怪可怜的老头。他往胸前一摸,摸出一块干巴巴的硬面包,像个小孩一样一点一点地咬着吃,本来就瘪的塌下巴用力地绷着。

       按照老头的指引,我走过树林,右拐,再直走,终于看到了一个大村庄。村里有座教堂,是新式的,有大圆石柱;还有一座地主家的宅子,看上去大而开阔,宅子里也有大圆石柱。雨丝细密,我远远地看见一座明显高出其他房子的住宅,这所房子有个木屋顶,还竖着两根烟囱。这一定是村长的房子,我走过去,期待能在这所房子里喝到茶,或许还能吃到糖和没发酵的新鲜奶油。我的狗抖了抖身子就跟着我上了台阶。我们走进门厅,推开门——看门里的摆设,不像普通的农民家:有几张桌子,桌上放着文件;两个红色的柜子;墨水瓶,瓶身沾满墨水;呆头呆脑的吸水沙盒,看材料应该是锡制的;还有细长的羽毛笔一类的东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一张桌子旁,他的脸看上去病怏怏的,一脸浮肿,肥头大耳,眼睛小小的,两鬓的头发长得很厚。他的衣着还算齐整,穿着一件灰粗布外衣,领子和衣襟上泛着油腻的光。

       “有事吗?”他猛一抬头的样子,像一匹猛然被人抓住脑袋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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