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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引子(斯捷潘齐科沃村的居民)(3)

 
  在民生凋蔽的克尼亚焦夫卡村(该村分属几个地主,将军的一百名农奴就在这里),有一座用白色大理石修造的陵墓,墓上镌刻着碑文,颂扬死者的智慧、才能、高尚的情操以及勋章和将军的头衔。福马·福米奇在撰写这篇碑文时出了大力。将军夫人装腔作势了半天,不肯饶恕这个不孝之子。她被一群女食客和哈巴狗们包围着,痛哭流涕,大喊大叫地说,她宁可啃干面包,不用说“得就着自己的眼泪下咽”,宁可拄着讨饭棍到人家的窗前去要饭,也不愿应“不孝之子”的请求搬到他的斯捷潘齐科沃村去,又说她的脚永远不会踏进他的家门!一般说来,“脚”这个字眼用于这样的意思,出于有些太太们之口,常常带有某种特别的腔调。而将军夫人说这个字时,更是精于此道、令人绝倒……总之,说了不可胜数的激昂慷慨之词。必须指出,正当她大哭大闹的时候,她和她底下的人已经在悄悄地收拾行装,准备搬到斯捷潘齐科沃村去了。上校几乎每天奔驰四十俄里,从斯捷潘齐科沃赶进城,累坏了自己的所有马匹,直到将军葬礼之后两星期,他才得到允许去拜见受了委屈的高堂老母。福马·福米奇被用来进行谈判。在这整整两星期中,他一直用不孝之子的“无人性的”行为来申斥他,数落他,把他说得热泪盈眶,几乎陷于绝望。从这时候起便开始了福马·福米奇对我那可怜的叔叔的不可思议的、暴虐无道的影响。福马看清了在他面前的是怎样一个人,他立刻感到,他那小丑的角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山中无虎,他福马可以称王了。他终于扬眉吐气了。
 
  “如果您的亲生母亲,亦即您所以有今日的高堂老母,”福马说,“要是当真拿起讨饭棍,用她那饿得颤巍巍的、干瘪的双手拄着它沿街乞讨,那时您的心里将是什么滋味呢?第一,她身为将军夫人;第二,她德高望重——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吗?如果阴错阳差(这是很可能发生的),她突然来到您的窗下,伸出自己的手,而您作为她的亲生儿子,也许此时此刻,正怡然自得地躺在鸭绒褥子上……反正沉溺于骄奢淫逸之中吧,您看到这种情景,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可怕呀可怕!但是最可怕的还是(请允许我坦率相告,上校),最可怕的还是,您现在张着嘴,眨巴着眼睛,像根没有感情的木头似的站在我面前,这简直不成体统,要知道,只要一设想有可能发生类似的情况,您就应当从自己的头上把头发连根拔下来,泪如泉涌……我说什么呀!应当泪流成河,成湖,成海,成洋!……”
 
  一句话,福马由于慷慨激昂便信口雌黄。但这是他那如簧之舌的惯技。不用说,这事的结果是将军夫人偕同她的女食客们、哈巴狗们,连同福马·福米奇和她的主要亲信佩列佩莉岑娜小姐,终于以自己的大驾光临而使斯捷潘齐科沃村蓬荜生辉。她说,她住到儿子这里来不过是姑且一试,以便考验一下他的孝道。可以想象得出在考验上校的孝心的时候他的处境!起初,将军夫人由于新寡,自认责无旁贷,在提到已经仙逝的将军时,就应当每周两次或三次痛不欲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一次上校都要遭到非难。有时候,特别是有客来访时,将军夫人便把自己的孙子小伊柳沙和自己的孙女——十五岁的萨申卡叫到身边,让他们坐在自己身旁,她用一种黯然神伤、悲痛欲绝的眼神,久久地、久久地望着他们,就好像望着两个已经毁在这样的父亲手里的孩子们似的,她深深地、痛心地连声叹息,终于潸然泪下,流着无声的、不可理喻的眼泪,起码达一小时之久。可怜啊,上校,他居然不明白这些眼泪的含义!而可怜的他,几乎从来弄不清这些眼泪因何而来,而且由于他的淳朴,几乎每次都在这种眼泪汪汪的时刻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眼前,于是便有意无意地受到了考验。但是他的孝道并没有因此稍减,最后终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句话,将军夫人和福马·福米奇俩都充分地感觉到,克拉霍特金将军如许年来在他们头上雷鸣电闪般掀起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常常,将军夫人坐在沙发上突然无缘无故地昏厥过去。于是乎人们东奔西跑,乱作一团。上校手足无措,像一片白杨树叶那样浑身发抖。
 
  “狠心的儿子啊!”将军夫人清醒过来后叫道,“你撕碎了我的内脏……mes entrailles,mes entrail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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