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和君如谈谈这件事。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隔膜和芥蒂,我们不必大吵大闹,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可几天以来我一直找不到一个适宜的机会,君如倒是在家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可是不等我开口,他好像就能预感到我要说什么似的,一次次巧妙地绕开话题。难道他已感觉出什么?怎么会?君如从来就不是一个细心的人。
中午,我百无聊赖地在菜市上晃悠着,只听得背后有人喊:“楚仪,楚仪!”我回过头,柏园公司的刘琳正喘着气跑过来,“楚仪,你这几天见到梦寒了吗?”
“没有啊,他不是在公司吗?”
“哦,他有好几天没到公司了,真不知他去哪了?公司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呢!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真让人着急……”
“我这就去找他。”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丢下刘琳转身就跑了。
我敲了两下梦寒的家门,听见里面有动静,梦寒在家里。
梦寒给我打开门,我见他的样子吓的有点不敢认。他满脸青紫,头上还缠着绷带,右手上也缠着绷带。两条手臂上满是擦伤、撞伤,上了点药,红红紫紫的。让人看着难受。他倚在门口的墙上,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好像预感到我会出现。
“梦寒,你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我急切地拉住他一只手,顾不得他是不是疼。
梦寒的脸稍稍抽搐了一下,我忙放开他的手。
他的双眼充满深情和满足地看着我:“打架。”
打架?梦寒这样冷静的人也会跟人打架?简直不可思议!
梦寒依旧看着我:“我跟君如打了一架。”他语气淡淡地说。
君如?这怎么可能!君如回到家还是老样子,毫发未伤,神情一点不变。我惊异地看着他:“为什么,为我吗?”
他点点头:“我向君如摊牌了,我希望他能离婚,可是他拒绝了。他说要我以后离你远点,以前的事,他既往不咎。我告诉他我办不到,我们以前并没有什么,我要的是以后,君如就动开手了。他边打边要我求饶,我知道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求饶?其实也不能怪他,哪个男人戴上绿帽子,心里都不会好受,我理解他.只是这一次,我俩十几年的交情算是完了。”他不无遗憾。
“你为什么不还手?为我还是为君如?”我看着他,真想不到君如是这种人。
“不,都不是,为我自己。是我在抢别人的妻子,这就算我该付出的代价,这样我对君如会心安一点。”
“他还要对君如心安,君如早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可是他还出手打梦寒,我对他最后的一丝希冀也破灭了。”我已决定和君如离婚。”我很坚决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梦寒笑了。
“近朱者赤嘛!因为我不想再误人误己了。”
临走时,我告诉他:“休息几天,赶快去上班,不然你的公司就快不姓柏了。”
我向君如提出离婚,不过我没有提长发飘飘,我只想站在自己的感情立场上解决这件事。
“因为柏梦寒?”
“不,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你对我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这种爱也许并不是真正的爱情,这是我认识梦寒以后才体会到的,真正的爱情不是我对你这种感觉。”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我说不上来,并不是所有的感觉都能用语言和行为来表示,有些感觉是说不出来和做不到的,但心灵能够相互感知契合。我不敢说我做得一定对,但我肯定我的决定于你于我在感情上是不会错的。”
“楚仪,你这些话我听不懂,我只是不明白,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嫁给我?你爱柏梦寒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关心体贴?你是个好妻子,我不能否认。这样吧,我们都退一步,你跟柏梦寒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像现在这样对我,行不行?实话告诉你,我在外面也有女人,可我只是玩玩,从来就没想过离婚,你怎么就动了真的?因为柏梦寒比我有钱?”
“唉,跟你说都不会明白。”我叹了口气。“不过,我要告诉你一点,你跟那个长发飘飘的事,你没想过,可她是认真的,你总该为别人付点责吧?”其实我看出长发飘飘也是弱者,她不能像那个破烂王那样什么事都敢想敢做,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君如楞了一下,“你见过她?”
“没有。”
“楚仪,能不能不离婚?我离开那个女人,你离开梦寒,我们再重新好好过日子。”
“我做不到。”我很遗憾但很认真地摇了摇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为什么要拖泥带水?我不能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而心里去想另一个人,我不能面对一个我不爱的人,欺骗自己说我爱这个人。这对谁都不公平,你明白吗?”
“真的无法挽回了吗?”君如呐呐地问。
“君如,我很抱歉……“当初嫁给他是我的错,但现在君如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伤害。
君如还是坚决不同意离婚。不过他说得很明白,不是因为对我的感情,而是只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他咽不下这口气!老婆主动提出跟他离婚,他感到太丢人!其实他对我也厌了,那个破烂王是得对,朝三暮四的男人都是如此,喜新厌旧,对谁都不会长久。而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他也不再避乎什么,干脆搬到店里去住,跟那个长发飘飘在一起,不再顾忌我这个在法律上还名正言顺的妻子。梦寒决定要扩大公司,我也跑过去帮忙,正式上班。反正君如现在也没兴趣干涉我是不是要出来工作,我们的家真正成了我的独身旅社。
八
其实,梦寒的公司本不需要扩大,他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想多帮几个下岗职工解决工作。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公司找活儿干,梦寒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们困窘无奈的目光。他的目标是争做强者,他的心灵却最同情弱者。
今天,梦寒在公司正式宣布了这个决定。这一举措立即遭到公司上下的强烈反对。副总说得很明白:“现在的装潢业很不好干,大宗业务已经不多了,利润又不高,能按原样维持下去就不错了,盲目扩大,百害无益。”技术主管说话更绝, “这是技术活,不是喝茶看报的差事,他们干得了吗?你那样做,不是要公司白白养活那些人好几个月?”“是啊,现在这一行业竞争相当激烈,好多公司承揽不下业务,僧多粥少,难以自保,万一……”刘琳也说。“再招十来个人,我们的业务需要比现在增加一倍,这些工程又从哪里来?要是我们揽不下呢?”业务主管讲得很实际。梦寒拿眼看着我,示意我发言。“如果你觉得对,你就做下去好了,我支持你。”我说。我看到梦寒人格是的闪光点。
所有的目光都向我投来,大家本以为我会劝阻他,没想到我竟是唯一的支持者。刘琳、肖丽几个都拿眼看我,柏总蛮干,我又煽风点火,一时会场议论纷纷。只听下面的工人在说 :“上岗下岗那是国家的政策,我们小老百姓为什么要帮国家背这个包袱?我们公司拖垮了,国家给付什么责?他们还有些下岗补贴,我们失业了,谁给一分钱?”“创业难呐!当初几只刷子,几把刮刀起的家,现在也混得初具规模,公司的牌子也越来越响了,可不能瞎胡闹,万一有个闪失,我们是个体经营,经受得起吗?“是啊,刚开始时,国营民营企业那么多,资金雄厚实力强大,行贿受贿,胡搞乱拿搞不正之风,我们是在夹缝里求生存,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能喘口气了,又......”“以前是我们没权没势没文凭,找不下工作满街转,现在轮到那些国企的养尊处优惯了的老太爷们尝尝这滋味了。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
“放屁!”这句话激怒了柏梦寒,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居然还有人在幸灾乐祸!你们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国企的怎么了?国企不一样有人干得很出色?只是有些人在一张报纸一杯茶中埋没了自己的才华,浪费了自己的知识。现在给他们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他们不见得就比不上你们!想想你们,你们当初会干什么?现在不都有一技之长?你们能做到的他们为什么会做不到?我决定现在就招工。至于承揽工程的事,我也要聘请专人。我当初能领着你们走到今天,我一定能领更多的人走得更好!一句话,相信我的,留下好好干,不相信我的,拿上工资立马走人!”他稍停顿了一下,“还有一点,留下来的,要帮我把自己的技术教会新来的人,让他们以后也有碗饭吃,这算我求大家的。”他说完话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人。
没有一个人动一下,所有的人全部自愿留了下来。柏梦寒真是厉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众人说得心悦诚服。我用更加钦佩的目光凝视着他那张粗犷的棱角分明的脸,它上面写满了执着、刚毅和自信。
柏梦寒见大家全都留了下来,他很激动,重又站起身:“我再次感谢大家,同时也替新来的员工谢谢大家。我一定努力,不负大家的期望!”他走出座位和在场的人一一握手“谢谢,谢谢!”……轮到我了,他用强有力的手握住我;“谢谢!”把全肺腑的知心话全倾诉在这两个字上。我满怀鼓励地看着他,使劲地点点头。
加了两名高薪聘请的业务骨干,公司的业务也没有大量增多。这次招了十名新人,只有一人稍懂点木工技术,其余的人什么都不会。他们的工作效率相当低,业务量也仅处于维持水平。开头这半个多月,公司一直处于亏损状况,幸好前阵子刚赚了点钱。急得梦寒象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除了监督工程,还要亲自去联系业务,眼睛熬得红红的,面容也消瘦了,再也顾不上修饰自己。
使尽了浑身解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河南包工头那里转手包下两幢楼的内外装饰工程。大家舒了口气,工作起来劲头都挺足。新来的员工学得差不多了,都可以帮上手了。工程进度很快,一个多月就全部竣工了。
第二天,我和梦寒带着合同、账本,来到那个河南包工头下榻的宾馆去结账。这些外地人,还是尽早和他们了结的好,免生意外。我伸手敲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好半响也没有人开门。我和梦寒预感不妙,急急向客户登记处跑去。
“小姐,麻烦一下,请问248房间的贾秉贵,今天去哪儿了?河南来的,是个包工头。”我抑制住心跳。
“那个贾工头吗?他昨晚已经退了房,不知到哪里去了。”那位小姐说。
“什么,他退了房?”我和梦寒同时惊叫一声,我立马瘫软在地,梦寒一手扶着柜台,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忽然,他一把抓起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拎起来,连拉带拖弄出门,塞进汽车,疯了一般开上车在路上疾驰。
我吓得抱他握方向盘的胳膊,“梦寒,你要去哪儿?”
“去市建公司,这项工程不是市建公司承包给贾秉贵的吗?也许他还没有提走款子,快,拦住他!”
市建公司的负责人很遗憾地拿出合同,“这是我们的协议书。先交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工程完工后,所有款项一并付清我们跟他已在昨天结了帐。”
“什么?”梦寒一拳砸在那个负责人的办公桌上,“谁让你们这样做的!”他大吼。
那个负责人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也生气地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是什么人,我怎么做还要请示你吗?公司你,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有权决定怎么做!”狼狈为奸!早听说他跟那个包工头关系不错,果然不出所料。
“可是,我们负责了那两幢楼房的的内外装饰工程,谁跟我们结账?是你市建公司,还是贾秉贵?”情急之下,我已顾不得许多。
“当然是贾秉贵。合同上面明明写着由乙方负责这两幢楼房”“的总体建筑,内外装饰……”那个胖胖的负责人指着合同,眨眨绿豆眼,“我们只对贾秉贵履行合同,不是对你们。你们的工程还应找到贾秉贵,才能解决。”
“说,贾秉贵现在人在哪里?”梦寒象只发疯的老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胖胖的身躯立刻前倾到办公桌上,肥大的肚子被挤得很难受。他苦着脸说:“这,这我实在不知道啊!”他说得是实话,他只盘算能捞多少油水,怎么会关心贾秉贵住在哪里!
“梦寒,事不宜迟,你去车站,我去机场。我们兵分两路,看能不能截得住他。”我拉住梦寒的胳膊急切地说。他明白过来了,立马放开手,冲了出去。只见他跳上车,猛地一踩油门,车飞驶了出去。
我也冲出门去拦住一辆出租车,赶到机场。半个小时后,刘琳、肖丽也来了,是梦寒打电话叫她们来的。副总和业务主管也去了车站,另外在别的站点也安排了人。
忙了一整天,也找不到贾秉贵的人影,机场工作人员都说没见这个人。刘琳给梦寒打了几次电话,那边也一直没发现这个人。贾秉贵象似从世界上消失了。午夜时分,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司。这次可摔惨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梦寒这次是真的完了。商海几度沉浮,这次却让一个小骗子坑惨了。他一向宽厚待人,没想到落了这么个结局。我感受得到他那种英雄末路的心情。一连几天,他站在自己家的窗前,一整天一整天地吹着笛子。我陪着他听笛管里那些重复的,低沉压抑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是在诉说他的愤慨、不平,他并没有绝望。我知道他不是一个轻易能被打到的人。
桑塔纳2000卖了,八成新的车卖了不到十万块,公司也暂时盘出去了,而且租金收得很低。为此我还和梦寒吵了一架,我建议他把房子卖掉,留下公司再慢慢维持发展。公司地段很好,信誉又好,不愁东山再起。梦寒坚决不同意,他把那所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仅仅因为我说过喜欢。我所有的劝说他都当耳边风,理由只有一个:他做梦都想我能走进这所房子,做它的主人。于是我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也许现在梦寒的所有希望就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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