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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梦寒一起走出公司。现在街上人已不多，我俩并肩走在林荫下的人行道上。
“楚仪，我有件东西送给你。”梦寒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缎面盒子。
“我抢先拿那串佛珠递到他面前：“不，柏梦寒，这个还给你，我以后不做佛珠梦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柏梦寒笑着问我，打开他手中那只盒子，里面放着跟我手中佛珠一模一样的又一串佛珠。“送给你，我在五台山上求的，还开过光，它会保佑你的。”
“梦寒，我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没听见一样，你说什么话我根本不会去管！”梦寒蛮横而固执。
“你……”我扭身欲走，他一把拉住我：“多待几分钟我也不会吃了你！我只说几句话，你以为我会耗在这里跟你斗嘴？时间对我很宝贵！”梦寒换了一种说话方式。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你像个公司有事的样子？”我以唇反讥。梦寒这人真让人搞不懂，公司的事搞得他焦头烂额，连房子也快押上了，他居然还能在这儿谈笑风生，
“我情场失意公司也没人看出来呀！”
“你是说你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真能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英雄本色嘛！你不欣赏？”
“你到底要跟我说几句话？时间对你不是很宝贵吗？”
“我只跟你说一句话，请你收下它。”梦寒用无可抗拒的神情硬把盒子塞到我手中。“那一串是我代君如送你的，这一串是我自己送你的，刚好配成一对。世上完美的事物很难得的不要轻易破坏它。”梦寒不容我有任何反应，就转身离去了。
我握着那两串佛珠，不知所措地站在风中。
晚上，我跟君如说起帮梦寒筹钱的事，没想到君如一皱眉：“这个梦寒，真不知怎么搞的，现在钱这么难赚，他还瞎折腾？”
资金周转不开是常事，怎么是梦寒瞎折腾？你俩是多年的朋友，你不尽力帮忙，还说风凉话？”
“怎么不是瞎折腾？那次人家客户还没说什么，他就自动返工，赔进去那么多钱，何苦来？公司职员私自挪用公款，他不炒她鱿鱼，也不告她上法庭，反而将九千多块钱白白借给她，难怪他会有今天，我那几个辛苦钱可不想让他拿去学雷锋！”
“你，你有点爱心好不好？肖丽的母亲突发疾病，一时叫不上押金，情急之中才……谁没有困难的时候？你就能保证以后不要人帮？”
“帮？真正帮得了人的是这个！”君如扬起一叠钞票，“有它你就是大爷，没它你就是孙子。”
“君如，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赚钱带给你的经验就是六亲不认？你的血难道是冷的吗？”
“环境使然。几年前我初来省城时，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有谁拿正眼看过我一眼？有时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为什么？只因为我穷，穷就被人看不起，甚至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白天拼着命累死累活，晚上就睡在未竣工的楼房里，连最便宜的旅店都不舍得住，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打地铺。受这样的罪只为每天那几十块钱，病了都不舍得歇一天。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命。直到有次工程出了事故，好几个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旁边没有人管，我们抬着满身尘土血污的伤工感到路口，却拦不住一辆出租车时，我才不再认命。民工也是人，为什么我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拼命赚钱，赚很多钱，让别的人看我的脸色。”
“可这并不影响你帮梦寒呀！”
“不，我吃这么多苦，是为自己能风风光光活人，并不是为了帮助别人。帮不上梦寒我也心里内疚，可我真怕一文不名后再重新落入以前的生活。梦寒是大学毕业生，国家包分配的，他不会吃我那样的苦，也不会遭人歧视，他可以自以为是千手观音、救世主，而我不能！”
“君如，梦寒他吃过的苦不比你少，你就不能学他一点宽大胸襟？”
“学他？学他我也得跟人借钱去了。我不是说梦寒不对，我承认他高尚，可是要我象他那样，我做不到。与其活得象他那么累，还不如做个世俗小人自在。”
“君如，你真的不肯帮他？”
“不是不肯，是无能为力，生意上的事你不懂。万一他一时还不上钱，我也会被他摔死的。你可以骂我自私，骂我无情。帮不上梦寒，我只能深表歉意。”
“君如，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一种人。”
君如已经把话说死了，梦寒却不能不帮。梦寒做着他自己认为对的事。他本着正直善良做着该做的事，我至少也应该为他尽一点力。
我在一家商场找了个站柜台的差事，每月450元。我既然没有为他借到一分钱，那么，我挣的工资，我自己的钱，我可以用来帮梦寒，杯水车薪也是拳拳心意。
几天后，君如象上次对待我工作那样，让商场负责人解雇了我。我不死心，又找到一家个体饮食摊。结果，君如又用同样的方法唆使摊主辞退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发现自己连吵架的勇气也没有了。
我徜徉在雨中的街头，我迷失了回家的路。一个让我孤独寂寞的家，一个永远也理解不了我的丈夫，这就是我的全部？
突然，雨停了，我抬头一看，梦寒撑着伞站在我面前。他显得很激动，那双星眸又充满了痛楚和爱怜。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但是，我很理智地克制住这种冲动。“梦寒，我帮不了你，我只挣到这98元，给你……”我脸上带着泪。
梦寒伸出双手接住这几张少得可怜的零钞，如同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奇珍异宝， “楚仪，谢谢你。”
我的衣服已被雨打湿，梦寒把他的上衣披在我肩上，“回家吗？”
我摇了摇头。
“找个地方暖和一下。”梦寒毫不犹豫地拉着我的手臂，一起走进附近一家咖啡馆。
店里真暖和。我把自己的湿衣服搭在椅子背上，低着头搅着咖啡。
“刚才君如找到我，他问我为什么要逼着你给我借钱？”他换上那副不以为然的笑容。
“君如？”我已经有点不想提他了。我抬起头看着梦寒，“是我自愿的，我愿意帮你渡过难关。”
梦寒点点头：“其实，你是爱我的。’
“不，梦寒，我并不是爱你才帮你的，这不是一回事。”
“你不用解释了。其实，我老早就看出你是爱我的。只是它藏在你的潜意识里，你自己还不曾发现，因为你从不敢朝这想。”
“不是，梦寒，你又误会了。”我急促地说，心慌慌的，深吸了一口气，梦寒这些话，可能吗？
“那么，你怎么解释你现在的行为？”梦寒晃晃那几张钱。“你也许会说是基于朋友道义而帮我。那么，前阵子你为什么那么不遗余力地想促成我结婚？我真要结婚时，你却慌得要命，说我是葬送自己……”
我回答不上来。难道梦寒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爱上了他，只是自己没发现？“可是，既然你早发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了，这对你会是一种心里负担。你希望自己做个好妻子，不是吗？我愿意一个人承担，因为我是男人。也因为总有一天，你会自然而然地明白的。”
“什么？世界上真有不图回报的爱吗？”
“有的，我对你是，你对我也是。现在你明白过来了，该是我们共同面对的时候了。”
“不，梦寒，你让我好好想想。”
他点点头。
“不过，我明天还会另找工作，我说过要帮你渡过难关。”
“哦，这倒不需要了，我今天早上已筹到钱了。你如果想工作，不如来我公司吧，你其实挺有能力的。”
“钱筹到了？用房子的产权吗？”
“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梦寒，你会成功的，我相信你。”我握住他的手，他需要的只是鼓励而不是安慰。
“我的提议你考虑一下。”梦寒说着替我拿起椅背上晾着的衣服，一起走出咖啡馆。
梦寒的话给了我全身心的震撼！我真的爱上他而从来就没有爱过君如？这些话使我很不安，我努力使自己比以前更加倍地关心、体贴君如。毕竟，我是他的妻子，我是属于他的，至少应该是属于他的。
梦寒来找我：“怎么样，跟君如摊牌吧？这样下去对你对我是一种伤害，同样对君如也是伤害，这对他不公平。”
“不！”我竭力回避他灼热的目光。“我正在努力做一个好妻子，我要向你证明，我和君如之间还有希望。”
“何必做徒劳无功的事呢？这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现在你为什么又重蹈覆辙呢？守着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这对君如并不公平。”
“君如的奢求不高，他只想要一个会关心他的好妻子。”
“你以为你会是一个好妻子吗？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就够了吗？”他狠狠地瞪着我，那目光象要把我一口吞下去，“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要一个只在肉体上对我忠贞的女人。我宁肯一脚把她踢出九霄云外，哪怕是此生将终老一人！”他大吼。
“可君如不是你，他有这些就够了。”我勇敢地迎着他强悍的目光毫不畏惧。
梦寒气馁了，他一下瘫软下来：“那么，告诉我，你有这些也够了吗？”
还没等我说出什么，他已经转身走了，走得很慢，象一个垂暮的老人。
七
这几天，我一步也没跨出家门。我整日呆在家里，给君如烧他喜欢吃的菜，织新款的毛衣，很认真地洗熨衣物 ……学着在忙忙碌碌中忘却梦寒那些关于爱情、婚姻的理论。我只想简简单单做人，我永远没有勇气面对轰轰烈烈、生生死死的爱情，我注定跨不过人心的千水万山。我宁肯停在原地，竭尽全力用我温暖的手温柔的心慢慢合拢我俩的裂痕。
今天阳光灿烂。我望望窗外，大街上的很多，出去走一走多好！君如的服装店我一直很少去的，说不定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匆匆换了套衣服出去。满大街都是靓女俊男，新新一族，怪不得君如笑我不会活。
我前面走着两位靓女，一样的时髦气息，一样的窈窕身姿。一个是披肩发、皮马甲、绸衬衣、超短裙，翩翩不俗；一个是很短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穿一身最流行的膝盖上破着洞的牛仔服，带着一种时尚的野蛮。我有些欣赏前一位，也有些难以接受后者那种破烂王的装束。只听着破烂王跟长发飘飘说：“喂，小姐，你什么时候跟申君如结婚？”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申君如是我丈夫呀！又转念一想，也许正好是同名同姓呢，是自己多心罢了。
“申君如有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发飘飘的语气有点嗔怪。
“让他离呀！”破烂王不以为然。“不过，听说他老婆长得挺漂亮的，不知你的魅力比她如何？”
“申君如不肯离，他说那种女人让他有安全感，他说我和他是同一类型的人，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福夫妻，他跟我在一起彼此都很快乐，但要真正持家过日子，还是非得那种女人。”长发飘飘叹了口气。
申君如真是高见！我怎么就低估了他？我愤愤然想着。
“唉，他不离婚，你想个办法呀！你总不能给他做一辈子情人吧？其实她老婆这种女人最好对付……”
“你是说让我找上门去跟她吵闹几场，她一赌气就跟申君如离婚是不是？何必那么费劲？我现在吃喝玩乐，满世界潇洒，过得多惬意？我还懒得去做个管家婆，洗衣、烧饭……”
“有一点你可别忘了，你和申君如并没有执照，要是让他老婆发现了，他还有条件潇洒吗？再说，申君如那种人天生就朝三暮四，你不抓紧点，她又结了新欢，你以后惬意的生活就不一定能惬意下去了！”
“那有什么？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申君如一个男人，他朝三暮四，我也不是非他不爱。”
奇怪，怎么别的人都比我了解我自己的丈夫？我茫然停住脚步，目送着那两位佳丽跨进君如的服装店。我一直以为，君如对我是忠诚的，没想到自己的判断力这么差！我老早就怀疑君如为什么经常不回家。只是，我不屑像那些世俗女人那样整天疑神疑鬼，刨根问底罢了。我相信君如的感情，我以为我竭力做好一个妻子就够了，看来我错了。好吧，今天店里就不去了，还是随便在街上遛遛吧，难得出一次门，天气又这么好。
我徜徉在人群里，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长日子以来，我一直对君如的那种愧疚感觉释然了。也许是上天觉得给我这样一个申君如对我太不公平了，所以才把柏梦寒送到我面前。我第一次敢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作比较，君如英俊洒脱，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柏梦寒刚沉稳健，有一种男子汉的魅力。如果命运允许我重新选择，可能柏梦寒的机会更多一些。梦寒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逼迫人的东西，跟他在一起，总像有人在提醒你，他是男人，有他在，就可以拥有一切，包括整个世界。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爱情？梦寒，你真的可以属于我吗？真的可以和我朝朝暮暮，相依相伴吗？如果能这样，就是要我将跟君如在一起的一生去换取跟梦寒在一起的一年，我也绝不后悔，真的能跟梦寒在一起，那该是怎样的幸运？一万年对我也不算漫长……
一枚落叶打着旋儿飘在我的衣上，倏然惊回了我的幻想。我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应该想的是君如该那个长发飘飘的事！原来他更早就背叛了我。可我发现自己并不恨他，这是为什么？我现在该怎样面对他们？我竭力要自己思考这个问题，可思想就是集中不起来。我问自己你为什么把这件事不放在心上？你不介意吗？我真的不介意。你为什么不介意？我又自问，因为，因为……难道我真的从来就没有爱上君如，所以他爱别人我才不生气？这个答案真的把我吓了一跳。我回想着我和君如在一起的每一段日子，耳边响着梦寒那些一针见血的话语，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没有爱过君如，这么长的日子我一直在欺骗自己，也欺骗着君如。现在我清醒过来了，我不应该再欺骗下去，这样对我对君如都不公平。我们应该分手，不管在中间有没有梦寒和那个长发飘飘的因素。离婚，我终于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它了。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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