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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声(4)


    “菊子。”信吾把信递给了菊子。

    大概菊子没看信封收件人的名字,就都拿来给信吾了吧。菊子难得收到信。她也不曾等过信。

    菊子当场读起信来。读罢,她说:

    “是朋友的来信。信中说她做了人工流产,术后情况不好,住进了本乡的大学附属医院。”

    “哦?”

    信吾摘下老花镜,望了望菊子的脸。

    “是不是无执照的黑产婆给做的人工流产呢?多危险啊!”

    信吾想:晚报的报道和今早的信,怎么那样巧合。连自己也做了堕胎的梦。

    信吾感到某种诱惑,想把昨晚的梦告诉菊子。

    然而,他说不出口,只是凝望着菊子,仿佛自己心中荡漾着青春的活力,突然又联想到菊子也怀孕了,她不是正想做人工流产吗?信吾不禁愕然。

    四

    电车通过北镰仓的谷地方的时候,菊子珍奇地眺望着车窗外说:

    “梅花盛开啦!”

    车窗近处,植了许多梅花。信吾在北镰仓每天都能看见,也就熟视无睹了。

    “咱家的院子里不是也开花了吗?”信吾说。那里只种了两三株梅树。他想,也许菊子是今年第一次看到了梅花。

    如同菊子难得收到来信一样,菊子也难得出一趟门。充其量步行到镰仓街去采购而已。

    菊子要到大学附属医院去探望朋友,信吾和她一起出去了。

    修一的情妇的家就在大学的前边,信吾有点放心不下。

    一路上信吾真想问问菊子是不是怀孕了。

    本来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可信吾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信吾没有听妻子保子谈及女人生理上的事,已经好几年了吧。一过更年期,保子就什么都不说了。可能其后不是健康问题,而是月经绝迹问题了。

    保子完全没有谈及,信吾也把这件事忘却了。

    信吾想探问菊子,才想起保子的事来。

    倘使保子知道菊子要到医院妇产科,也许她会叫菊子顺便去检查检查的。

    保子跟菊子谈过孩子的事。信吾也曾见过菊子很难过似的倾听着的样子。

    菊子也肯定会对修一坦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信吾记得:过去从友人那里听说过,向男人坦白这些事,对女人来说是绝对需要的。如果女人另有情夫,让她坦白这种事,她是会犹豫的。信吾很是佩服这句话。

    亲生女儿也不会对父亲坦自出来的。

    迄今,信吾和菊子彼此都避免谈及修一的情妇的事。

    假如菊子怀了孕,表明菊子受到修一的情妇的刺激,变得成熟了。信吾觉得这种事真让人讨厌,人就是这样子吗?所以他感到向菊子探询孩子的事,未免有点隐晦、残忍。

    “昨天雨宫家的老大爷来了,妈妈告诉您了吧?”菊子冷不防地问道。

    “没有,没有听说。”

    “他说东京那边愿意扶养他,他是来辞行的。他要我们照顾阿照,还送来了两大袋饼干。”

    “喂狗的?”

    “嗯。大概是喂狗的吧。妈妈也说了,一袋人可以吃嘛。据说,雨宫的生意兴隆,扩建房子了,老大爷显得很高兴哩。”

    “恐怕是吧。商人快快把房子卖掉,又快快盖起新房,另起炉灶。我却是十年如一日啊。只是每天乘坐这条横须贺线的电车,什么事都怕麻烦啦。前些日子,饭馆里有个聚会,是老人的聚会,都是些几十年如一日地重复干着同样工作的人,真腻烦啊,真疲劳啊。来迎的人不也该来了吗。”

    菊子一时弄不明白“来迎的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结果,‘来迎的人’说,我要到阎王爷那儿,可我们的部件又没罪。因为这是人生的部件。人活着的时候,人生的部件要受人生的惩罚,这不是很残酷吗?”

    “可是……”

    “对。什么时代什么样的人能使整个人生活跃起来,这也是个疑问呢。比如这家饭馆看管鞋子的人怎么样呢,每天只管将客人的鞋子收起来、拿出来就可以了。有的老人信口说:部件活用到这份上,反而轻松了吗。可是一询问女侍,她说那个看管鞋子的老大爷也吃不消哩。他的工作间四边都是鞋架,每天呆在地窖般的地方,一边叉开腿烤火,一边给客人擦鞋。门厅的地窖,冬冷夏热。咱家的老太婆也是很喜欢谈养老院的。”

    “是说妈妈吗?可是,妈妈说的,不是同年轻人常爱说的真想死是一样的吗?这更是满不在乎啰。”

    “她说她会活得比我长,还蛮有把握似的。但是,你说的年轻人是指谁呢?”

    “您问指谁吗……”菊子吞吞吐吐地说。“朋友的信上也写了。”

    “今早的信?”

    “嗯。这个朋友还没有结婚。”

    “唔。”

    信吾缄口不语,菊子也无法再说下去了。

    正好这是在电车开出户家的时候。从户家到保土谷之间的距离很长。

    “菊子!”信吾喊了一声。“我很早以前就考虑过了,不知你们有没有打算另立门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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