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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离开母亲身边将近三十年了。这两年,却突然增加了对母亲的思念:想她的好,想她的坏,想她的心思,想她的思念,有时,甚至也想她将来有一天去世的事情……

  我知道,这是父亲去世,留给我的一个“后遗症”。是父亲对我的信任?父亲对我的考验?抑或,父亲生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母亲的后事?聪明的父亲去世前,对母亲的事情,竟然没有留下一句交待的话语!

  记得初次远离家的时候,我也常常会想起母亲,想起家里的其他亲人。特别是当父亲在信中说到“每次飞机从家乡的上空飞过时,母亲就一个人坐在晒谷坪上默默地流泪”的事情时,我的心,也跟刀扎了一样,有一种生生的、流血的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微凉的风中,静静地望着北斗星,凭思绪的野马驰骋在无垠的旷野中。边境深山里,虫鸟吱吱的低鸣,似母亲吟唱的催眠曲;山谷中小溪汩汩的流水声,仿佛母亲亲昵的叮嘱。不知不觉中,雾水顺着短发,冲洗了我眼睛里的泪水。

  俗话说:“娘心中十个崽,崽心中没有一个娘。”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竟然也慢慢地把母亲为我流的那些泪水,抛到脑后去了。母亲,慢慢地,从自己的欢乐中退了出去。直到父亲给我留了那么一个“迷”时,我才突然明白:母亲,也已经老了!

  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八十多年风风雨雨,早已经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了。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腰身,蹒跚的步履,颤抖的双手,满脸刀刻一样的皱纹……让我根本无法把她与三十年前的我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八十年风雨,它是怎样一个折磨人的过程啊!何况,从母亲身上,掉下来九团肉!其中三个,正是国家的困难时期。风湿病、胃病、高血压、心脏病,……这些因生产而留下的病,母亲都有。特别是去年下半年母亲患上急性胰腺炎,住院一个月,死里逃生。躺在病床上,母亲对我说,“我的病,都是因为你们兄弟姐妹……”

  我怎么不知道呢?听母亲说过,生我的那天早上,母亲在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突然,母亲感觉到肚子疼得厉害,凭经验,母亲知道自己是要生产了,便跟队干部请假。队干部说:“四属户”更不能搞特殊,要为群众做榜样。母亲强忍着,等收工一回到家里,母亲就生下了我。母亲对我说过,“你真争气!”听到母亲的“夸奖”,我的眼睛,肿胀得厉害……我对母亲说,“没事,一切会好起来的。”泪水,就是那么不听话。

  几十年来,我们家所有的事情,都落在母亲的身上,直到父亲退休。

  一家十几口人的吃饭问题,除替父亲交了那份应缴的钱外,只有靠母亲一个人去解决了,这是我最佩服母亲的地方。小时候,我很调皮,从来就不买母亲的账。这是让母亲最伤心的事。母亲想,孩子聪明,自己在孩子身上受点委曲算不了什么。长大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愚昧!母亲知道我不愿意吃红薯,总是会在锅里偷偷放一个碗,蒸一碗米饭;每年的某一天,我都会独享一碗蒸蛋;哥哥穿过的衣服,母亲都会把它们改成女孩子的式样,给二姐穿,而我,却总是在每年的春节,穿上新衣服……

  今年春节,我带着妻儿回家时,我做通了妻子的工作,把岳母接到我们家,跟我们一起过,这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

  就在我暗自庆幸的时候,母亲对我说:“我不回去了,就跟你姐姐她们一起过春节。”我不解其意,此前,母亲多次对我说,姐姐姐夫对她不太好,要我注意一下他们夫妻俩,免得上当。我对母亲说,“过节的东西我们都买好了,不需要您操心的。”母亲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有一个人说,‘你只要一回去,肯定就是死。’我还是不回去了,你们去陪你岳母过一个春节吧。”

  母亲知道,我们夫妻也不容易。我这边,父亲没了。那边,岳父早就去见马克思了。前一年的春节,为了平衡两家的事情,我们夫妻分开来过。母亲有些迷信,说夫妻分开过年不好。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母亲才想出那么一个理由来说服我。我只有听从母亲的话。

  乱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我只知道,母亲已经听不清我在电话里说的话了。母亲说,“我不是假聋子,是顺风耳。”姐姐还想说什么,我制止了她,对母亲说,“是的,我相信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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