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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母亲的美丽

  每次从电视里听到《洪湖水浪打浪》这首歌曲时自然就想起母亲。然后,故乡低矮的茅草屋和儿时的往事就像电影画面蒙太奇般出现在眼前:

记忆中母亲的美丽
 
  茅草屋不大,屋内成“田”字布局,右前间是厅堂,左前间是竹篱笆围拢的卧室;右后间也是卧室,一面是竹篱笆一面是土墙围拢;左后间是厨房。厨房一侧有水缸、土灶、厨桌、樟木箱子,呈一字排开。水缸由五块石板做成,听长辈说原本是地主家财产,另一个说法是土匪司令家的财产,土改时期政府连同宅基地一起分给我们家。土灶龟裂黝黑,柴火一烧,裂缝四处冒火冒烟。厨桌朽烂,不小心碰到能歪斜瘫倒。樟木箱子则是祖母家的陪嫁,箱子平时放一些油盐酱醋等必备调料。灶台四周老鼠、瘙蛱(蟑螂)很猖獗,不分白天黑夜,密集出动时能撞着腿脚。为防患这些猖獗的老鼠、瘙蛱,厨房中央的屋梁上悬挂有一只被烟火熏黑的竹篮,平时吃剩的饭菜放进这里。竹篮下方是一个被锅捞(锅底的黑炭)熏得黑乎乎的三脚灶,灶上放置有铁锅。刷锅洗碗都在这里操作。
 
  母亲蹲在三脚灶边刷锅洗碗。一边刷,一边唱,唱得最多的是《洪湖水浪打浪》。
 
  那个时候还没有看过《洪湖赤卫队》这部电影,不知道这首歌是它的插曲,更不知道歌曲表达的意思。只是觉得它好听,听着舒服,愉悦心情。于是,母亲每次刷锅洗碗时我就躲在卧室里听,透过篱笆的缝隙偷看母亲俏丽的脸庞和她窈窕的身姿
 
  母亲生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细柳般的眉毛,清亮的嗓子,圆圆的脸板,齐肩的短发。除去稍矮的个子这个缺点外,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就是现在已近九十岁高龄的母亲,晃眼看过去仍然不失当年的娇美。如果要看她的当年可以去看小弟。小弟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就是从母亲脸板上复制下来的。
 
  皭公(外公)是乡间的私塾先生,也在乡里的小学堂做过先生。他终其一生,与人为师,读书不厌,诲人不倦。父亲以及一批乡人都是他的学生。我没有问过父亲和母亲结成伉俪是否有过皭公的因素,也没有问过父母的结合是否抛过绣球,唱过山歌。只记得有一次父亲说上学时曾多次遭到皭公戒尺的体罚。或许是皭公的严厉,才有了父亲后来从军报国,笃学修身,小有成就的动力吧。
 
  姑妈是父母的媒人。
 
  姑妈说,母亲那个时候和她在一个乡镇剧团,她和母亲无话不说,是要好的姊妹。姑妈看着母亲贤惠、懂事、漂亮、谦和,颇具淑女气质,就将母亲介绍给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我的父亲。
 
  于是,母亲美丽的形象都是凭着姑妈的描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母亲的美丽在我九岁时才第一次有记忆出现。
 
  家里有个相框,里边有母亲唯一一张照片。记得闹着找母亲的时候,祖母就指着照片给我看。可我要找的是可以背我、抱我,给我添衣盖被,给我喂饭喂水,可以在她身上撒娇的真实的母亲,我要的不是相框里的母亲。祖母无奈,背着我在街上走,一边走一边说:“妈妈赶街去了。妈妈赶街去了!”姑妈过来抱我,哄我说:“去赶司街了!去赶司街了!”然后我就等,一天天的等。司街很远,母亲走得太慢,我总等不到母亲的归来。后来,当我知道司街位于我家南去十多里的村寨时,我已经长大,去往皭公曾经教书的小学堂上学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母亲根本不是去赶司街,她去了比司街还要远百倍的地方。一次姑妈要去赶司街,我非要和她一起去,尽管我知道母亲根本不在那里,可司街就是一种诱惑,一种想往,是儿时维系我思念母亲的地方。
 
  到了司街,一脉山泉从街头流过,母亲抱着我跨过泉水,来到一处粉店吃米粉。这是我思维产生的恍惚。
 
  我明明知道母亲不在这里赶街,但是我到达了这里,了却了一桩心愿。今后当我想念母亲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到这里来寻找。
 
  后来我的思念飞向远方,飞往几千里之外母亲的住地。我常常站在家乡公路的尽头遥望,等待从那棵大树旁驶过来的班车,我明明知道母亲不会坐在车里,更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但是我仍然要望,要等,傻傻的等。
 
  那天,姑妈跑到学校找我,说:“你妈回来了。”我根本不信。姑妈就牵着我的手回到家里指着母亲说:“这个是你妈!”
 
  母亲端详着我,我也终于见到了母亲,姑妈描述过的美丽的母亲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却叫不出来,直到尔后的十多年时间,叫着这句人伦至亲的称呼时仍然时有紧涩。是时光暗淡了它的底色?还是距离阻挡了它的声音?
 
  晚上入睡,相框里的母亲总是和眼前的母亲交映出现、重叠比较。母亲的美丽一如相框里的美丽;相框里的美丽一如眼前母亲的美丽。这就是母亲。从像框里走出来的母亲。赶街赶了九年才回来看我的母亲。
 
  母亲过来亲近我,我总是紧张、慌张。我害怕她抱我,害怕她牵着我的手走上大街。害怕门口围了一大群人看我们。更害怕奶奶和姑妈让我叫她“妈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心里,反正是怕。
 
  傍晚,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过来看母亲,挤了一屋子人,问这问那。我还是害怕,就钻到床底下躲了起来。亲戚们问:“娃仔呢?”“是不是出去了?”“没看见出去啊!”“那去哪了?”然后是找。皭婆(外婆)熟知我的行为,到床底下一找就找到了,推到母亲面前,我竟然哭了起来。“还不熟,还不熟!熟了就好了。”“她是你妈,叫妈!叫妈!”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到了学校同学问:“你妈回来了?”“你妈回来了?”我脸上的笑容告诉他们,是的,我妈回来了。看起来他们和我一样高兴,因为他们分到了一份母亲买回来的糖果和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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