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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堡》第六十五章(2)



    躺在热炕上的郭明瑞一直没睡踏实,风声告诉他下大雪了,大雪使天气气温骤降,天气奇冷,郭明瑞半夜起夜,发现连尿盆中的尿都冻成了冰,郭明瑞再也睡不着了。他不知寅旺和富贵到底有没有把柴禾送到县城,担心得翻来覆去,搅得躺在旁边的柳叶也睡不好。柳叶生气地说:“都大半夜了,你还不安宁一会,这滚来滚去的还让不让人睡觉?”郭明瑞于是把让寅旺和富贵给县城送柴的事说给了柳叶。柳叶说:“你是担心那两个男人给冻死了,还是担心那柴禾送不到县城?”郭明瑞说:“我是担心那俩货把柴车扔到半路上回来避雪,那损失就大了。”柳叶说:“怕什么,那富贵三年的工钱不是还在咱家放着,到时候从工钱中扣不就完了吗?”听了柳叶的话,郭明瑞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笑着说:“还是太太聪明,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幸亏我当时多长了个心眼,没有让套马车,如果再冻死一头牲口,那可不是富贵三年的工钱能赔回来的,来,到我的被窝来……”

    严裕龙在鸡叫二遍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窗外泛白,于是爬起来隔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像白天一样,到处泛着白光。严裕龙知道下雪了,他离开被窝坐起来准备穿衣服,一股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支利剑穿透他的内衣,一下子进入他的骨头,顷刻弥漫全身,人仿佛一下子从蒸笼掉进了冰窖,严裕龙真想再次钻进那暖融融的被窝,但还是强咬牙关,强忍着把那冰冷冰冷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下了炕。

    邱鹤寿在严裕龙之前起了床,看到严裕龙的屋子亮起了灯,忙走了过来。严裕龙一开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严裕龙猛然被冷风一激,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邱鹤寿进了外屋,哈气时一股股白气从他口中喷出。邱鹤寿跺了剁脚上的雪对严裕龙说:“东家,下暴雪了,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没见这么大的雪,平地积雪三尺,家家户户大雪封门,而且现在还在下着,风还贼大贼大的,夹着雪粒打在脸上又冷又疼,真是一场灾难啊。”严裕龙拿过大衣披在身上走出屋门一看,只见院子中的雪已经漫上了屋檐下的台阶一尺多高,屋頂、墙头、树上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窗前那个梨树的枝条都被压断了。看到这情形,严裕龙赶忙对邱鹤寿说:“赶快去把那几个长工叫起来,去村中那几个孤寡老人家和其他地方看一看,看有没有房屋被压塌的,伤没伤人。”然后看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土匪遍地,政府无道,连老天爷也和老百姓过不去,这样的雪再加上这么冷的天,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啊。”

    天亮了,雪停了,风住了,人们走出屋子,只见平地积雪三尺,淹没了膝盖,由于家家门口被积雪封堵,许多人都是从窗子跳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铲掉门口积雪打开屋门,开始清扫院子和村中的积雪。严裕龙正在和大家一起清雪,就见身穿皮袄、头戴皮帽的郭明瑞和寅旺走了过来,老远就大声喊道:“严先生,出人命了,昨天晚上寅旺和富贵从我家拉了一车柴禾给县城粮店送去,不想遇到了风雪,寅旺让富贵看着柴车他回来叫人,想不到等我带人去寻找的时候,却人不见人,车不见车,一切没有了踪影,城中粮店也没见人,富贵和那车柴禾肯定是掉到坑中被雪埋了。”这消息让严裕龙十分震惊,立刻和邱鹤寿带上他家的长工,同时叫上村子中的青壮年到龙尾堡坡下去找富贵和车。

    众人来到龙尾堡坡头,只见大雪盖地,沟壑皆满,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是田、哪有坑,村庄、树木、大地、到处皆白。为了救人,严裕龙让大家一人拿一个棍子,沿着路边扎着雪去寻找。夜色渐渐降临,严裕龙于是命人拿来了马灯、火把继续寻找。半夜时分,有人总算用棍子在路边的大坑中扎到了拉柴禾的车子,由此断定富贵也在下面,于是拼力去挖,可此时天气已经上冻,再加上人们找人时在雪上反复踩踏,整个雪坑已经变成一个大冰块,黄河滩刮起了野风,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奇冷难耐,再加上人们找了一天人,腹中空空,身体乏力,尽管一个个救人心切,可身体早已经冻麻木了,挖了半天,只挖出被雪埋住的半个车辕。更为麻烦的是,富贵和柴车掉的这个水坑原来有些积水,由于天冷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富贵被盖在了冰下,这层冰坚硬无比,根本挖不动,大家于是一个个看着严裕龙和郭明瑞。严裕龙说:“如果富贵真的是被埋在雪下,也早已不在人世了,村中就这些壮劳力,再也无人可派,大家累了一天也干不动了。”郭明瑞说:“要不明天再说?”有人说:“就是,再这样干下去,可能没挖出富贵,还要再搭上几条人命。”

    看到人们不再挖人,一个和富贵一起在郭明瑞家扛活的洛南老汉“噗”的一声跪在严裕龙和郭明瑞面前说:“二位东家千万不能把富贵这样扔到这荒郊野岭,救救他吧。”面对跪在面前的老汉,严裕龙没有说话,郭明瑞说:“老叔,富贵是为我郭家送柴禾出的事,我郭明瑞岂能不管,只是大家没劲了,明天再挖。你如果不忍心把富贵一个人扔这,夜里我派上两个人陪你来给富贵烧点纸,这也算尽了乡亲之谊。事已至此,想开一点,至于给他家的补偿,我会和严先生商量后决定的。好了,我已让家里准备了饭,大家辛苦了一天,回去吃饭吧。”

    第二天,严裕龙和郭明瑞带人去挖富贵,可是水坑的冰面冻得如钢铁般坚硬,那铁镢头扎在冰面上,只能挖出一条白线,挖了半天,才挖出巴掌大的一个小坑。这样干下去,即便是破冰挖出人和车,也只能是尸体残缺不全,车子成为散件。鉴于眼前的情况,严裕龙和郭明瑞组织村中一些年长者商议,决定富贵和郭明瑞家的柴车也暂不挖,等冰雪融化后再处理。

    这百年不遇的大雪给整个关中东部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可大雪过后,北风凛冽,寒气刺骨,连下龙霜十八天,霜冻使树木尽成白絮,终日不化,大雪盖地,天气极冷,室内围着火炉仍滴水结冰,屋檐上的冰溜子有胳膊粗,垂檐三尺,骡、马、牛、驴冻死大半。那些野生的鸟兽更是绝迹,就连许多桃、李、杏等树也被冻死,黄河、渭河、洛河三河河水结冰,车马可通行。

    寒冷的天气再加上缺衣少粮,那些断粮的家人又饥又冻,一些人于是出去乞讨,村头、路上,经常能见到一些尸体,人们对冻死人的事已是见怪不怪。龙尾堡第一个冻死的是郭笠生他娘,然后又接连死了十几个人,大多是连冻带饿而死。死者多为老人和孩子,因大雪封地,再加上天气奇冷,大地冻得如同钢板一般坚硬,无法挖墓,人们只好把死者先入殓,入殓后把棺木暂时厝在家中。可有些人家中地方实在太小了,放了死人,就没有活人呆的地方。于是大家找到郭丁山,给郭丁山出一些钱或粮食,把尸体厝在村中的大庙中让郭丁山照看,而郭丁山在经历了几次生死之后,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更不惧怕什么鬼神,爽快地答应了。这样,村头大庙中,一下子厝十几个棺椁。郭丁山也就每天和这些棺椁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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