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台琴(2)
时间:2020-06-14 作者:若怀特 点击:次
我没有想到弹琴居然会成为我撕不掉的一个标签,在陌生环境中的自我介绍过后,总能成为别人印象深刻的那一个。也是因为这门技艺,大学时可以去咖啡馆兼职弹琴赚生活费,给学校微电影配乐获得额外的学分。
大四去外地实习,我和学姐在一家设计公司跟着导师做项目。我们学会了抽烟,每一个跟甲方纠缠的夜晚我们都能抽完一盒万宝路,淡淡的薄荷味混杂烟味在漆黑的天台上明明灭灭,如同一只只迷失在深海的浮标,烟蒂把垃圾桶上那个小小的烟缸塞得像个刺猬似的,焦虑和迷惑的负面情绪蚕食着每个人的意志。
生活泥沙俱下,像一个无底洞,零零散散支配着我们的热情和体力。实习工资扣除房租后所剩无几,我却格外珍惜这短暂的自由。母亲在我的生命里徐徐退场,安分守己地做一个旁观者,她不再过问我生活的细节。偶尔打电话过来,只进行简单的交流,最近过得好吗?什么时候回家?
实习生陆陆续续离职,但那是我活得最饱满的一段时间。白天用来跟业务方斡旋细节,晚上就开始对着设计的图纸一遍一遍修改、描摹。看着窗外的城市夜幕降临,恍惚之中我想起年幼时反复练琴的场景,练到不能弹错一个音符,练到整首曲子的情感和力量保持一致,练到每一个拍子不早一分,也不晚一分。原来在这些漫长的时光之中,它们早已潜移默化成了我性格的一部分,让我对任何苛刻的要求安之若素。
“我觉得喘不过气。”学姐在几个月后因为不堪业务方的压力,抄袭设计而被开除。公司墙壁上的摄像头,24小时对准我们的办公桌,每个人的电脑里都被安装上监控软件,时刻关注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这家公司以前的设计方案被泄露过,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来防范。
在酒杯里漂浮的泡沫上,形形色色的业务方偶尔开一些低俗的玩笑,饶有兴致地等待我们巧妙化解这种种危机。导师则把我们当成免费的劳动力,开会时蛊惑我们为了梦想,为了免费的丰盛夜宵,为了报销打车费,欢乐地加班吧。
而这些毫无尊严的时刻,我早就在阴郁的少女时代就有所体会,它们在我身上形成一种抗体,让我拥有充分自我治愈的能力。
学姐后来被查出患上轻微的抑郁症,需要定期去找心理医生复诊,她离开的那天我送她去车站,她对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独立的女孩,真的很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妈妈。”她在温和甜美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父母未曾对她大声说过一句话,生活的考验来得有些迟钝。
我终于理解,母亲带我预习了成人世界里的潜规则,那些年我一直在尝试把做不好的事情干漂亮。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天赋异禀,没有显赫家世。世界是个巨型斗兽场,在把选择权握到自己手里之前,至少可以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失败者的眼光来解读每一个成功的侥幸,并且永不停歇地战斗下去。
实习期结束,晚点的火车在晃晃荡荡摇摆了几个小时之后,终于穿梭过呼啸的风雪抵达我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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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裂鼓手》里有一幕打动了很多人:因为过度严厉被开除的教练,落魄地坐在逼仄的酒吧里对学员坦白:“我不是去那儿指挥的,我是去逼他们突破自己的极限,我认为那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这个被揭露的谜底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时间显山露水,那一刻我终于承认,生命里很多考验都是为我们这些庸人量身定制的,迟早会有一瞬,我们会摆脱那些必经的错落疼痛,在现实的尘土飞扬之中,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温煦的音乐,与这座城市轻轻共振,宛如流星划过寒夜,如此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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