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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堡》第二十六章

龙尾堡(全文在线阅读)  >  第二十六章 


   在龙尾堡人眼中,天地间的任何异动,都预示着某种大事将要发生。进入仲秋,天气大多以晴好为主,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龙尾堡人忙着收获成熟的庄稼。天边突然飘来一片黑云,顷刻间太阳渐渐失去光彩,朗朗乾坤被黑暗代替,如同黑夜突然降临一般。过了大约一刻钟,天空虽然渐有亮光,但仍忽赤忽黑,咫尺不辨,直到晚上,一切才恢复了正常。严裕龙接到李瑞轩自西安的来信,说近期可能有变故发生,为了预防不测,要严裕龙帮他把在临晋的家产全部变卖并兑换成银票送去西安,同时接他们的家眷回龙尾堡。严裕龙于是命邱鹤寿备车做好去西安的准备,他自己则趁天黑去龙头寺拜望法宇大师。

    一段时间未见,只见法宇大师神情憔悴,人似乎也苍老了许多,严裕龙于是问道:“大师别来无恙?”法宇大师说:“身体并无大碍,可是自打今年起,这身子骨就觉得一天不如一天,人之老矣,此也正常,斗转星移,生死交替,就如这日月星辰,不可抗拒啊。”

    听了法宇大师的话,看着法宇大师那苍老的面孔,严裕龙心中充满感慨,向法宇大师讨教说:“裕龙有一事向大师请教,昨天中午本是太阳高照,可朗朗乾坤为何突然被黑夜笼罩,日月隐形,龙尾堡乡亲一片恐慌,莫非这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法宇大师双眼微闭,一边拨弄着胸前那一大串佛珠一边说:“天地原本无昼夜,日出而成昼,日入而成夜。星常在天,日入乃显,故人云星从日来,是借日之光为光。昨日之事谓之天狗食日。”说到这,法宇大师放下佛珠,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天狗食月之事常有,但天狗食日之事自龙头寺几代住持都是闻而未见,如今天狗食日,昼夜错位,此乃异象,天下恐有大事发生矣。”

    严裕龙说:“可千万别是什么天灾人祸。”法宇大师说:“天灾倒也不是,是人祸。”严裕龙叹了一口气说:“神仙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大师真乃神人啊。”然后把接到李瑞轩的来信及去西安之事告诉了法宇大师。听了严裕龙的话,法宇大师说:“善哉,善哉,天下之事,以义为重,李瑞轩及马山虎、杨雄飞重情重义,是可以信赖的朋友,先生此去西安帮助他们亦属义举,贫僧赞同。”

    严裕龙第二天天没亮就和邱鹤寿赶了一辆带篷的马拉轿车去了西安,一路平安无事。第二天晚上到西安,然后按照李瑞轩信中所说的地址来到城中的喇嘛寺巷,在一个大大的四合院前停了下来。严裕龙上前敲门,出来的正是李瑞轩。李瑞轩高兴地把严裕龙让于屋内让座看茶,彼此寒暄一番后,严裕龙把五千两银票交给李瑞轩说:“瑞轩兄,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闹的是什么革命,把万贯家财都革完了,如今为何又来到了西安?”

    李瑞轩说:“我和雄飞、山虎兄弟三人在黄河滩遭清军围剿,在陕西的同盟会首领井勿幕的帮助下,加入了陕西新军。目前,陕西的会党、新军和刀客在井勿幕统领下,已形成力量大联合,并在大雁塔‘歃血为盟,兴汉灭满,恢复中华’。我等已得到命令,近日举事,只是枪支弹药十分缺乏,卖家产的银票是用来买枪的。”严裕龙问:“山虎和雄飞兄弟可好?”李瑞轩说:“一会山虎和雄飞二位兄弟就过来,我们兄弟四人今晚开怀痛饮,一醉方休。”“莫非是裕龙兄到了,我们兄弟想死你了。”院子中传来马山虎、杨雄飞的声音,严裕龙和李瑞轩赶忙起身,就见马山虎和杨雄飞早已掀帘而入。灯光下,一身戎装的杨雄飞显得更加英俊,只是马山虎,虽然穿着军服,但仍是那一脸络腮胡,一副蛮横相,让人看起来有点别扭。

    李瑞轩命人摆上了酒菜,然后给每人倒上酒,自己举起酒杯说:“我等生于中华,同为汉人,无奈却被满人鞑子统治,大丈夫生当斯世,宜以兴汉灭满,恢复中华为己任。武昌的革命党人已在十天前发动起义,武汉光复,陕西举事也就是一两天内的事。按理说后天是星期天,可是却接到命令要求我等不许离队,没准后天就要举事。我等为国为民,宜效死疆场,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壮山河之色,为祖先留生气,为民族续命脉。诸位兄弟,为了陕西举事成功,我们干了此杯。”

    马山虎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把杯子往桌子上“啪”地一放说:“早他娘的该动手了,你看看他娘的那些旗军,一个个那神气样,神气个球,只要上面一声令下,老子他娘的第一个冲上去杀个痛快。”

    李瑞轩一边给空下的杯中倒酒一边说:“依我看,举事也就是近一两天内的事情,而且清军似有察觉,命新军去郊县驻防,没收城内新军枪支。新军缺粮缺枪,弹药又不足,而旗兵装备精良,弹多粮足,到时候会有恶仗让山虎弟打的。”听了李瑞轩的话,杨雄飞举起酒杯看着严裕龙和邱鹤寿说:“我和瑞轩兄及山虎敬裕龙兄,正像瑞轩兄刚才说的,一旦举事,自然是一场恶战,且胜败难以预料,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一旦我和瑞轩兄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事情就拜托裕龙兄了。来,我们敬裕龙兄一杯。”几个人于是一饮而尽。

    看着神情肃穆的杨雄飞,马山虎却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还是光棍好,无牵无挂,自由自在。”说到这转过脸对杨雄飞说,“雄飞弟别说丧气话好不好,此次举事,肯定成功。而且我等弟兄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都会平安无事的。”

    第二天一大早,李瑞轩和马山虎、杨雄飞脱下军装,和严裕龙一起乘坐由邱鹤寿赶着的马车,沿着灞河向北来到一个院子中。院子周围有一些持枪的人守卫。一个身着西装头戴礼帽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把他们迎进屋子说:“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们不要了。”然后随手打开一个箱子说:“清一色的汉阳造,请验货。”李瑞轩、马山虎、杨雄飞三人各拿了一支枪,拉枪栓、上膛、瞄准空放,然后在手上掂了掂。那人看李瑞轩他们还算满意,于是说道:“能不能成交,就看你们肯不肯出价了。”马山虎说:“你有多少货?”那人说:“只要你有银子,要多少有多少。”李瑞轩说:“每条配二十发子弹,一百两银子。我要五十条,共五千两银子。”那人说:“每条最少二百两银子,少一两也不行。”李瑞轩说:“不是说好了每条一百八十两,你怎么又涨价了。”那人说:“那是你要一百条的价格。先生不知,做军火生意,卖一条枪和卖五百条枪冒的风险一样大,你若能要八十条,我给你还按每条一百八十两。”杨雄飞说:“要不我们今天先买五十条,我明天把城里的宅子卖了,再来买三十条,价格按一百八十两算。”那人说:“这种生意是一天一个价,明天又是明天的价格了。”

    看到李瑞轩他们拿着枪爱不释手却又拿不出钱而惋惜的神情,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严裕龙上前问卖枪的人道:“按你的意思,如果要得多还会再便宜。”那人说:“当然,二百支以上,同样配二十发子弹,每条一百五十两银子。”说完眼睛斜着看了严裕龙一眼,轻蔑地说:“怎么样,够便宜吧,可是你得有银子啊,连买八十支枪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你拿什么来买二百条,给你再便宜也是白搭。”看着那人轻蔑的神情,严裕龙淡淡一笑说:“你到底有多少货?”那人说:“我有三百条。”严裕龙说:“成交,我全要了。”

    “全要了?”那人一下子惊得瞪大了眼睛,连李瑞轩和马山虎、杨雄飞也听得愣在那里。看着众人惊愕的神情,严裕龙平静地说:“是的,全要了。”看到严裕龙说话底气十足的样子,那人再也不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谦卑中又显出一副不相信的神情说:“请问先生如何付款?”严裕龙说:“比银票还硬的硬货,金条。”“金条?”那人显然不相信严裕龙的话,“拿出来看看。”就见严裕龙转过身对邱鹤寿说:“鹤寿,拿金条。”“好嘞,看金条。”话音未落,就见邱鹤寿从马车上搬了一个小木箱,打开一看,在场的人全被惊呆了,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金条。

    面对一箱金灿灿的金条,那个卖枪的人赶忙给严裕龙双手抱拳施礼赔罪:“鄙人走了一辈子江湖,不想今天看走了眼,把话说大了。实不相瞒,鄙人手中只有二百条枪,另外,如果真的按每条枪配二十发子弹卖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价格,鄙人真的就赔大了,还望先生再加点钱。”看到那人想反悔,刚才还是一脸文气的严裕龙一下子变了脸,一脚蹬翻了桌子大声吼道:“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江湖上的规矩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非……”马山虎更是拔枪在手,大声喝道:“莫非你是在戏弄我们?”那人赶忙说:“鄙人不敢,鄙人不敢,价格就按每条枪配二十发子弹一百五十两银子,只是我手里真的只有二百条枪,刚才是我看走了眼,请诸位谅解。”看到那人低声下气的样子,李瑞轩说:“好了,二百条就二百条,那就收钱点货吧。”

    一队背插大刀的刀客进了院子,按次序每人领到一支枪。看着刀客们拿着枪兴高采烈的样子,李瑞轩高兴地说:“山虎、雄飞,这些人就编入你们队伍中,归你二人指挥。”这才缓过神来对严裕龙说:“谢谢裕龙兄,举事成功后,我给你请功,只是我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多金条?”严裕龙笑着说:“你们可能忘了,那年慈禧派人杀害了家父,后来又假装慈悲,给家父做了个金头,我怎会把杀父仇人给的东西和家父葬在一起,于是就派上了今天的用场。”

    虽然是星期天,李瑞轩、马山虎和杨雄飞一大早却去了部队,严裕龙和邱鹤寿来到骡马市,买一些喂牲口的草料和其他东西,准备第二天也把李瑞轩和杨雄飞的家眷接回临晋。中午时分,西安城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不知什么方向传来隆隆的枪炮声,大街上一下子乱了起来,有人喊道:“打起来了,军装局的新军和旗军打起来了。”不多时,城中四面八方仿佛都传来了枪炮声,枪声清脆,炮声隆隆,从北边跑过来一个人说:“西门和北门也打起来了,新军正追着狗日的旗人军队在跑,那些狗日的满人这回真的是完了。”听到消息,喇嘛寺巷的民众有人从家中拿出了木棍、菜刀等大声喊道:“街坊们,那些满人整天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大家抄起家伙杀满人去。”

    西安城沸腾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奔走欢呼,城内的学生、店员,还有那些哥老会成员纷纷剪掉长辫子,臂缠白布,以示响应。许多人干脆抄起家伙直接加入到起义队伍中,商贩们则拿出店中的食物犒劳起义军,严裕龙和邱鹤寿被民众的热情感染,也加入队伍之中,帮着人们给起义军送水送饭。

    严裕龙和邱鹤寿抬着一箩筐馒头出了喇嘛寺巷,只见西边城墙上正在激战,邱鹤寿指着城墙上说:“先生快看,是李先生和杨雄飞、马山虎他们。”严裕龙闻声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几个好汉手执明晃晃的大刀,带着一支手持大刀的队伍,一边挥刀猛砍,一边口中大喊着:“杀!杀!杀!”被他们追杀的旗人,早已狼狈不堪。这时城墙上有人喊:“把旗子插上。”只见城墙上一下子插上了许多旗子,上书“兴汉灭满,恢复中华”等字样,远远看去,那人很像李瑞轩。

    下午时分,四周的枪炮声渐渐稀了下来,只有东北方向的满城还传来激烈的枪声。满城是位于西安城东北角的一个城中之城,占西安城四分之一,专供旗兵和满人居住。

    当天晚上,李瑞轩和杨雄飞来到喇嘛寺巷看望严裕龙他们,面对兴奋不已的严裕龙和邱鹤寿,李瑞轩说:“经过一天激战,城内除满城外已全部被义军夺取,但满城城墙高大坚固,驻旗兵及家属近万人,旗兵亦有五六千,装备精良。如今在城内组织抵抗的是陕西巡抚清将军文瑞,此人凶悍好战,城内粮草弹药充足,因此要破满城,恶战不可避免。”

    严裕龙说:“为什么事情一定要做得这么血腥,难道除了杀戮,就没有其它办法?”李瑞轩说:“改朝换代肯定要流血要死人,等打下了满城,推翻了朝廷,天下不就太平了吗?”听了李瑞轩的话,严裕龙想起了来西安前法宇大师有关天下大乱的话,心情不免沉重起来,说:“可是我担心这流血才刚刚开始,杀戮还要继续,将要到来的不是太平世界,而是天下大乱啊。”

    处在统治地位的满人和旗兵当然不会轻易地交出手中的政权和武器,他们明白城破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结局,拼死抵抗,战斗十分惨烈,城上城下,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鲜血顺着城墙往下流淌。激战整整进行了一天,到了晚上,满城内着了火,原来是旗军统帅文瑞眼看城将攻破,投井自杀身亡,守城的旗兵在城将被攻破时因绝望在城中放起了火,而攻入者为了报复,进入满城后更是进行了一番血淋淋的杀戮,连妇女小孩也没放过。一些满人妇孺混在人群中逃亡,但因为旗人妇女没有裹足,一双大脚无论如何掩饰不了旗人身份,虽已逃出满城,仍逃不掉被杀的命运。

    西安城终于被起义军占领,严裕龙和邱鹤寿随民众一起走上街头,奔走欢呼,庆祝推翻了满人统治,西安光复。而起义军为了鼓舞军民斗志,贴出告示第二天在北城墙的炮台上处决满人,民众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城墙下站满了西安及附近郊县前来看杀满人的民众;城墙之上,手持快枪的义军威风凛凛地站成一排;十几个五大三粗,身着黑衣黑裤,头缠红布的行刑手每人肩上扛着一把又宽又厚的泛着白光的大刀,在太阳光的反射下冷森森的,十分瘆人。

    被处决的旗人排成长长的一队,一个个被反绑了双手押了过来,人群立刻欢呼起来。城墙之上,一个当官模样的起义军首领讲了几句话,城墙下面的人虽然根本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但仍是发出一阵欢呼。处决满人开始了,人们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城墙之上。一个旗军将领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那人看起来没有一点惧色,口中大骂不止,可是只见刀光一闪,一股鲜红鲜红的血喷得老远老远,刚才还大骂不止的旗兵将领此时已是身首异处,灵魂化作一股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那情景看得城墙下的人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便是一阵欢呼。满人一个接一个被押了上来,十几个行刑手一字摆开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起来。阴森森的大刀带着寒光不停地飞舞,旗人的脑袋不停地滚落,尸体像树木一样纷纷倒地,血,先是渗入泥土筑成的城墙,然后顺着城墙淌到城下……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渐渐堆起了一座小山,那血腥恐怖的场面看得人心惊胆战,惨不忍睹。

    城墙上的杀戮还在继续,也许是这血腥的场面超乎了人们的预料,也许是对这种杀戮的惧怕和对死亡的恐惧,也许是这无情的杀戮震动或唤醒了人们的灵魂深处的理智,狂呼的人群开始静了下来,人们开始用恐惧的目光看着城墙上发生的一切,死神笼罩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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