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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堡》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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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村头老槐树上最后的几片叶子被风吹落,天气就一天天冷了起来,路边和坡头的蒿草枯萎败倒,没有庄稼遮掩的田野罩上了一层白霜,带着寒意的西北风也一天紧似一天,关中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严冬。“官兵来了,官兵进龙尾堡了。”村头传来了叫喊声,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只见一队官兵已上了龙尾堡坡头。前面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持刀护卫,为首的一个四品武官穿戴,身着八蟒武官袍子,头戴白色明琉璃顶子,手持王命旗牌,显得威风凛凛,中间是一顶红呢子顶的八抬大轿,轿子后面是一队手按腰刀的清兵,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土。龙尾堡人被眼前的阵势所震慑,搞不清到底有什么样的大事要发生,一个个吓得回到家中紧关院门,惊恐中又忍不住好奇,通过门缝观察着门外的动静。官兵们在严家大院前停了下来,马队和步兵分两列各站一边,中间的轿子中走下了一个身着九蟒五爪官袍,三眼花翎珊瑚顶戴的官员,站在严家大院前冲着大门喊道:“有圣旨,传严鼎铭接旨。”那音听起来怪怪的,尖尖的像女人的声音,又像一只沙哑的公鸡在叫,显得阴阳怪气,龙尾堡人于是松了一口气,原来皇上给严鼎铭下圣旨了。

    各家的院门渐渐打开,人们慢慢围聚到严家大门前。郭鸿昇是龙尾堡中见多识广的读书人,小声对龙尾堡人说:“威风,真是威风,别说我郭鸿昇,就是咱临晋县的县太爷也未必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你们看那个武官手中举着的牌子,那叫‘王命旗牌’,表示这些人是皇上亲自派来的,见到此牌,下至平民百姓,上至朝廷命官都得避让,如有阻拦,格杀勿论。”

    王媒婆指着那个坐轿的官员问郭鸿昇:“郭先生,那位大官脸上光光的连一根毫毛都没有,说话也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看起来怎么像个娘们?”没等王媒婆说完,郭鸿昇吓得一下子变了脸,赶忙制止说:“我的爷呀,快闭上你的臭嘴,瞪大眼睛看看那官服,那可是个三品大员啊,至于他的长相和声音有点怪,因为那是个公公。”马云起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噢,我明白了,就是裤裆里的玩意被割了。”马云起的话,逗得周围的人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面对官兵和皇上的圣旨,严裕龙并不显得惊慌,他一边招呼那些传圣旨的官员和官兵进屋休息,安排厨房给他们准备酒菜,一边备轿去龙头寺接父亲。严鼎铭一到家,官兵立刻在严家大院前列队站好,那太监又一次大声喊道:“严鼎铭听旨。”严鼎铭赶忙跪在地上大声喊道:“罪臣严鼎铭听旨。”那太监于是展开一道黄绸圣旨,仍用那不男不女的阴阳腔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目前外患内忧,正值国家用人之际,着严鼎铭官复原职,即刻赴京上任。钦此。”太监念完,收起圣旨等着严鼎铭来接。却见严鼎铭跪在地上说完了“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后,并未上前接旨,仍然跪着对太监说:“皇上及老佛爷百忙中还念及老臣,是抬举老臣啊!受此大恩,严鼎铭感激涕零,没齿难忘,本应即刻领命,赴京就任,以竭犬马之劳,无奈臣年老体弱,烦请公公转告皇上和老佛爷,臣自从回乡以来就一直抱病在身,头脑糊涂,实难再参与国家军机大事,请皇上和老佛爷恩准臣告老还乡,臣就感激不尽了。”说完磕了三个头。

    传圣旨的太监没想到严鼎铭竟敢抗旨,冷冷地说:“严大人,看在多年同朝为臣的份儿上,下官提醒一句,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名,想必严大人心里应该明白吧?”“臣不敢,老朽确实是年老体弱,难以胜任皇上和老佛爷的厚爱,在皇上面前还烦请公公多多关照了。”看到严鼎铭那坚决的样子,那太监收起了圣旨,无奈地摇了摇头。

    严裕龙问父亲为何拒不接旨,严鼎铭说:“儿啊,为父当然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名,可是法宇大师说过,大厦将倾,非人力所能扭转,也就是说清朝气数已尽。这几年朝廷和洋人作战连连失利,不平等条约一个接一个,不签,咱们的大刀长矛的确打不过洋人的坚船利炮,打下去只能死伤更多的中国人,签吧,落个千古骂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李鸿章李中堂在被迫签完《马关条约》后就离开京城远避广州。为父我若此时接旨进京,没准签订下一个不平等条约的人就是我,因此这次即便是因抗旨招至杀身之祸,也比落个卖国的名声好啊!”听了父亲的话,严裕龙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但又不由得更加替父亲的安危担心。

    当天晚上,严鼎铭就命邱孝民给他烧水洗澡。洗完澡后已是天黑掌灯时分,按理说该解开辫子束发睡觉了,严鼎铭却要邱孝民给他梳了头编好辫子,并且刮了脸,大家虽然不明白严鼎铭的用意,但还是按他的吩咐做了。没想到做完这一切,严鼎铭又宣布了一条更奇怪的决定,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他要一个人住在书房中,而且每天晚上要洗一次澡,洗一次头,编一次辫子,刮一次脸,每天晚上要把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严裕龙的母亲问严鼎铭为何要这样,严鼎铭笑着说:“是法宇大师让这样做的,天机不可泄露。”

    这天吃过晚饭,严鼎铭把严裕龙叫到书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给严裕龙谈了自己一生中的功绩和过失,安排了自己的后事,最后说道:“为父这一辈子在朝廷做官几十年,没有扩大祖宗留下的基业,严家目前的这些基业,都是祖宗留下来的。面对祖宗,为父没有做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人这一辈子,最终难免都有一死,为父如今年事已高,有些事情还是提前准备比较好。村子东北方向高脚板那块高地,是法宇大师给我看的墓地,我死后我儿就把我埋在那,再在墓前给我栽上几棵松树。另外,为父还有一句话送你,做人难,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更难。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那就要做到两个字,‘威’和‘德’,有威无德是恶霸,有德无威遭人欺,德威并举,方是大丈夫。”

    窗外传来鸡叫声,严裕龙在父亲的多次催促下离开,尽管严裕龙挑门帘的声音很轻,可是和着衣服躺在严鼎铭书房外间炕上的邱孝民却像弹簧一样一下子坐了起来,赶忙下炕给严裕龙开门。冬天的夜晚天气很冷,可是邱孝民只穿了一件薄棉袄,看着劳累了一天的邱孝民,严裕龙心中十分感激,赶忙去炕上给邱孝民拿了一件大衣披上。然后再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书房,发现父亲严鼎铭正用手挑着门帘目送着自己离去。严裕龙于是心头一热,尽管心中不舍,可还是一咬牙出了屋子,身后传来了邱孝民插上门栓的声音,而且可以听出是插了两道门栓,严裕龙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严裕龙离开父亲书房的时候,夜死一般地寂静,龙尾堡鸡不叫,狗不咬,静得连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一样。不知为什么,这种寂静让严裕龙心中感到恐惧和不安,是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和从未有过的对父亲的依恋。带着这种依恋,严裕龙心神不安地回自己的屋子。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哭叫声传进屋子,严裕龙赶忙披了衣服出门,只见邱孝民哭着说:“少爷,严大人……严大人他……”“父亲大人怎么了……”严裕龙忙问。“他被害了……”邱孝民哭得泣不成声。

    严裕龙和众人赶到书房,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父亲仍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握着笔,好像正在写东西,只是头没有了,鲜血喷得到处都是。面对着惨不忍睹的场景,严裕龙眼前一黑,差点倒在地上。他不相信一生向善的父亲竟会落得如此悲惨结局,竟保不住全尸,他一下子想到了法宇大师的话:“有句话不知大人听过没有,那就是不如君意不如无,对于天子来说,那可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同时他又想到了父亲抗旨的事情,想到送圣旨的人一走,父亲就坚持要一个人住在书房中,而且每天晚上要洗一次澡,洗一次头,编一次辫子,刮一次脸,每天晚上要把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而且安排了百年以后的事情,看来父亲早就预料自己要被刺杀的结局。严裕龙拿起父亲被刺杀前最后写下的纸,上面竟然写的是:“不要报官,忍气吞声,以求自保。”看着父亲写下的话,严裕龙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死因。

    看着父亲被害的惨相,严裕龙一下子瘫在了地上。邱孝民和邱鹤寿父子赶忙上前扶起严裕龙坐在椅子上。邱孝民一边自己扇着自己的脸,一边自责地说:“都怪我,是我没保护好老爷。”严裕龙忍着巨大的悲痛,上前拉着邱孝民的手说:“大叔,一切和你无关,别太自责了。”这期间,听到动静的严家人已经赶了过来,严裕龙不想让大家看到父亲被害的惨相,已和邱家父子处理了现场,然后说:“先不要把父亲遇害的消息传出去,鹤寿赶快去城中请山虎兄弟,让他们看到底是谁害了父亲。”

    马山虎很快来到严家,在看完严鼎铭被害现场后,不由得锁紧了眉头,眼前的一切让这个帮官府侦破过无数大案疑案的刀客也感到困惑不解。马山虎摇着头对严裕龙说:“裕龙兄,这个案子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最难解的案子。第一,严家大院院墙高达一丈五尺,别说一般人,就连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也得借助工具才能越过,可墙上并未留下使用工具的痕迹,方圆百里哪有武功这么好的人;第二,这天晚上月光明亮,村中鸡不叫,狗没咬,龙尾堡人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就连睡在严鼎铭卧房外面的孝民大叔也没听到一点动静,可见凶手轻功极好;第三,凶手刺杀严大人时没被睡在外屋的孝民大叔发现,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凶手行凶时对严大人一刀毙命,直取人头,动作之快让严大人不能发出喊声,动作之轻轻到不伤及任何骨头,干净利落,一切就在一瞬间完成。如果这前两点为高人所为,那么这第三点就不是高人,而是奇人了,他不但是一个武功高强轻功极好的职业杀手,而且对人体骨骼结构颇有研究。第四,凶案发生后,严家大院其他东西完好无损,可见凶手并非谋财,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取走严大人的人头。我实在想不通凶手到底和严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杀了严大人还要拿走他的人头,使他落个不能全尸!此案离奇,我马山虎实在是难以侦破。”

    看到严裕龙痛不欲生的神情,马山虎安慰说:“事已至此,裕龙兄节哀顺变,赶快安排严大人的后事吧。”却见严裕龙说:“父亲是被谁害的,我的心中已经有底,为了找出刺杀父亲的凶手,家父被害的消息暂且保密,先不发丧,我想三五天内,凶手定会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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