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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中二”病都是佛教造成的

日本人的“中二”病都是佛教造成的


说日本人不信教?大约是的。
 
李长声先生列举过日本式的“人生三段论”:出生,归神道教管;结婚,爱跑西式教堂;临到了儿呢,却请和尚来念经,花钱起个“XX院”“XX居士”“XX大姊”的戒名,挂靠到代代相属的“檀那”寺院,找地藏菩萨立碑归位——如此热热闹闹,兼容并包,都信,就约等于都不信。
 
但你一定会承认:很少能有现代国家会像日本一样,把宗教活活“活”成一种文化,一种体感温度和下意识的情绪表达。从散发着古早气的洗手钵、优雅的青苔洒水、动辄在巷弄里出现的净土宗善道流的“二河白道”、朱红的鸟居,到几乎成了街区指路牌的地藏菩萨像,从饭前的祈祷到家家供奉的小佛龛,乃至于刑侦日剧里,警察验尸前的那一合掌……“霓虹”居民的日用起居中,飘荡着太多若有似无的超验感。
 
即使对神道教、基督教和二战后三教九流的新兴宗教皆能“来者不拒”,佛教,仍然是日本人历史血脉和大众文化的深处,最特别也是烙印最深的那一个。你所知道的那些日本符号,没有哪一项逃出过“如来的掌心”:茶道花道香道剑道武士道等等日本“八道”,浮世绘、大和绘、现代漫画,日本料理中的天妇罗、汤豆腐、纳豆、萝卜…….随拈一法,都能不出意外地浮出一段“佛史前缘”。
 
当然,日本佛教,亦如炸鸡块“唐揚げ”一样,其主要部分,仍是来自“东土大唐”的外贸货。对那富丽辉煌的中华帝国时代的迷弟式憧憬,导致了日本人对中国佛教的全盘搬运。自公元六世纪圣德太子倾力推举佛教护国,到八世纪圣武天皇时代,政教合一便初具规模,“大乘诸宗”在日本成长得端严毕备,如孔雀开屏般,结结实实地霸占着王公贵族的思想训练场。翻开“王朝美学”的精神象征《源氏物语》《枕草子》,那满纸的华丽,实起于天台、华严、净土、密宗等“一念心通十法界”的庄严富贵,而枯山水的抽象素朴、茶道“侘寂”简素的“一期一会”,则来自于正合了武士当家的时代要求,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中国南宗禅。中国传统诗论中最著名的“神游物外”“形与象”“心与境”,本是印度佛学与本土儒道“一气化三清”的结果,可这所有的一切,你都能在从古至今的日本,在它那些林林总总的“道”中觅到端倪。
 
讲述空海和尚入唐传奇的陈凯歌电影《妖猫传》,实非陈导的脑洞,而是忠实反映了原著者梦枕貘的日式盛唐想象讲述空海和尚入唐传奇的陈凯歌电影《妖猫传》,实非陈导的脑洞,而是忠实反映了原著者梦枕貘的日式盛唐想象
尽管神道教才算是原汁原味的日本宗教,可若要判断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宗教性格”,还真不能净以“血统论”为准绳。小乘佛法的母国印度早已圣迹萧瑟,而大乘佛教虽然几乎可称为“中国制造”,却仍然只有“儒家中国”,才符合我们公论的传统“人设”。而日本呢,自飞鸟、奈良、平安、镰仓、室町乃至于江户时代,无论是整体的历史气氛,还是掰开揉碎一一说项,都不能不承认,还真是那远来的和尚,搭配着日本列岛的八百万神,才坚固地形成了日本历史和文化的主体部分。
 
按照亨廷顿“文明冲突论”,宗教、国家和文明,就像是一体三面的棱镜,“四大文明古国”对世界的分区辐射,其实也是按宗教体系分的班儿。不同的时代,国家内部的宗教也变换着组合,就像主人格与副人格,在历史机缘中轮替。而只有那些曾长期与政治制度相媾和、又培育了大众文化常识的宗教,才真正能跟“国家的文明”挂上钩。
 
就拿传统中国来说,每当儒家所依附的政治大结构陷入危机,释与道就顶上去补充。晚清时代,当儒家的文化和政治自信一同跌入谷底,儒家知识分子几乎全体走向“佛教救国”的道路,从章太炎到蔡元培到周氏兄弟,就没有哪个“民国名人”未曾热衷过佛经——当然,像以往一样只是浮云:中国佛教,始终是历史长板凳上的“替补”,是儒借佛相,而非相反。而日本人的儒教虽然一度也被封国教,其实际地位却是反过来的:它是中国僧人越洋带过来的佛学“替补”。
 
可以说,佛教在中日两国,从开始到现在,存活的方式都大不相同。虽说过去也有过“一片树叶忽倏落,惊醒两个苏杭僧”的辉煌时代,今天,中国的佛教基本上只是信徒自己的事情,普通人并不关心寺院高墙内依依呀呀唱的是什么(大概只有三种宗派因为其文化符号太明显,才会在今日中国大众的生活中被明显察觉,那就是禅宗、密宗和净土宗。)
 
而日本佛教,却成为日本人“鱼不知水,人不知风”的“文化潜意识”。
 
——他们把中元节,即佛教的重要节日盂兰盆节,过成了年中的法定假日。“盂兰盆放假总得回家吧”,是老家父母跟城里儿女煲电话粥时的日常唠叨。
 
——就连不信佛的著名导演小津安二郎的后头,也总是插满了法相宗“大圆镜智”的牌子。
 
——新井一二三谈过,如今全面肉食化的日本人仍不敢吃整鸡全羊,是因为潜意识里还藏着过去佛教禁肉时代的羞愧心理。而中国人大概很难想象到,只有两位皇帝不信佛的唐朝,一年曾有三个月时间全国推行“八关斋戒”的吧?
 
著名导演小津安二郎的墓地。牌位上的“大圆镜智”,为法相唯识学的“转八识成四智”的四智之首,亦是五台山中四台的含义。著名导演小津安二郎的墓地。牌位上的“大圆镜智”,为法相唯识学的“转八识成四智”的四智之首,亦是五台山中四台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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