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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的“中二”病都是佛教造成的(3)

 
一个先否定,再肯定,一个先肯定,再否定。如果说儒家思想是建构的,充满了“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能量,佛学就是一种解构性的元素,破坏一切你认为坚固不容置疑的常识。
 
这就是为什么,《妖猫传》小说作者让佛家的空海大师扮演侦探角色,他的儒者同伴橘逸势却只能当“助手”一样:儒家认同现实,依常理待人接物,而佛家解构现实,自然会嗅到怪异的味道、找到谜团的通道。殷切生活的中国人,喜欢在童话故事里正经八百地教育儿童,日本人却喜欢在教育这件事里植入漫画感。难怪亚洲的表情包文化,是从日本发源,经过港台的无厘头渲染,才传到中国内陆的。
 
日本人的佛教思维,也包括了对佛教自身的玩笑。比如佛家的“般若”,本意为究竟智慧,日本人却把情执最重的女性厉鬼称为“般若”,把醉人的酒称为“般若汤”。这种思想本身,与禅宗的“见佛杀佛”似有同工之妙呢。
 
解构就是虚无主义吗?NO.严格地说,佛教思想,是一种“非断非常”的“中道”。绝对与相对,如同海生水泡:生灭变幻的,是轮回中无数肉身和思想的“水泡”,但佛性本身,却是永远不生不灭的大海。常中有断,断中有常。
 
太玄奥了?
 
那么请看一下日本神道教的重要标志:三重县的伊势神宫。有关该建筑最著名的噱头,就是那每二十年一次的“式年迁宫”了:神殿全部推倒,重建起一模一样的,让古老的象征“薪火相传”。
 
 
撇开保存上的经济原因,迁宫,有着与“天皇的万世一系”同样的“精神依据”:“形”是成住坏空,无常生灭,背后的“象”却永恒不变。
 
都说西方文化是石,中国文化是木,而日本人思想的材质,却是木系中更为轻薄的纸。日本人的时空感与叠千纸鹤的原理相同,他们的房屋改造灵活,如平面的纸,能无穷地变化形状。
 
这种奇特的东方造形思想,在日本人为伊势神宫申请世界物质文化遗产的时候,让脑筋像石头一样具体坚固的欧洲评审们伤透了脑筋:在他们眼里,伊势神宫是地道的当代建筑,没资格“申遗”,而日本人却坚持辩称,它还是祖先建造的那唯一的一座。
 
(3)“扮演”梗
 
日本人对佛教“非断非常”思想的认同,还有另外一种更常见的显影形式。戴面具的能乐,涂白粉的歌舞伎,操弄人偶的傀儡戏“文乐净琉璃”……如果用一个词来为日本“国宝文化”贴标签,那一定会是:“扮演”。
 
作为“人设”思想的发源地,没有比日本文化更“中二”的了。体育动漫打个网球都要为每位选手设计一个能毁灭宇宙的华丽招式,改造房屋的建筑师们也务必以“光与风的设计师”“诊疗房屋病痛的红胡子医生”等“封号”堂皇出场。日本俳优和声优们夸张的表达方式和日式搞笑的顿点节奏更是举世闻名,曾让法国哲学家罗兰·巴尔特和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着迷不已。
 
日本人对“演”的迷恋,以及“设定”思想异乎寻常的发达状态,同样显示了一种不无佛教味道的集体意识:“假作真时真亦假”。
 
幽玄古老的能乐表演,每每让看台上的中日观众皆昏昏欲睡不知所云,其实不过走的是《红楼梦》套路。
 
面具或人偶提醒观众:人生如戏如梦?不,佛教世界观,乃人生“是”戏“是”梦。佛的含义是“觉悟者”而非“创世者”,所谓“成佛”,就是从轮回的“梦”中醒来而已。《红楼梦》的真幻辩证,从未真正在我国的主流文化中控过场,却无意间在日本的文化舞台大放异彩。这就是为什么,2010年好莱坞“大片”《盗梦空间》原来是借鉴日本已故动画电影天才今敏的《盗梦侦探》的江湖谣传是如此盛行:美国导演诺兰借用了东方玄学去讲的“楚门秀”,而对技术与想象皆出神入化的日本人今敏来说,却是亚洲思想的就地取材:庄生晓梦迷蝴蝶。
 
诺兰对《盗梦侦探》的模仿诺兰对《盗梦侦探》的模仿
如今,日本学者们还在争论“艺能”与“能乐”之“能”的含义。其实,只要想想能乐自古本来就是皇家佛教祭祀一部分,答案就昭然若揭:能,就是“能扮演”的意思。
 
从功能、形式到题材,能乐的主体都是佛教。能乐师在上台前要向面具祈祷:我要演你了,就像饭前对食物说,“我要吃你了”。唯心主义的佛家,不喜欢像西方人那样说“主体和客体”,而搞出这玄乎其玄的“能”与“所”。
 
“三界之中,能演者谁?”这是参禅的经典话头。从“所”返“能”,是从外境回到内心,这是佛教修行的第一步。
 
是关注所吃的饭,还是能吃饭的人,其实是两种绝然不同的文化套路,大哲学家梁漱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国学界那场著名的东西方文化大讨论中,说的正是这个。无论是抢别人饭碗的西方式强权论,还是努力耕耘、不劳者不得食的华人勤勇论,关注点其实都在“所吃的饭”上,而受到佛教影响的印度人和日本人的脑回路,却恰好回到了“能”:我为什么会饿呢?这个能饿的我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我可以解决“能饿”这件事,有木有饭就没有关系了嘛~~
 
能乐对人生的解构,在理念和表演形式上,都达到了极致:能演者戴上面具之后,视野陡然缩窄,与外部世界相隔绝,只能寄身于面具-故事的幻觉世界;另一方面,观众会发现,与京剧不变的脸谱不同,随着演员身姿的变换与音乐、灯光的搭配,“能面”那单一的表情,竟不断地发生异变,任情地表现出欢乐、愤怒或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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