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

二零一七年三月二十一號，天氣晴。

 

 

 

站在略顯朦朧的鏡子前，黑色正式西裝被鮮明地映照在眼前的畫面裡。我扣上襯衣最後一顆紐扣，撫平了一下頭頂翹起的髮絲，稍微平復以下裙子上的皺褶就提起桌邊的斜挎包出門了。今日陽光正好，是去探望你的好日子。

 

 

 

走了離家十分多鐘的路程，我來到了一家花店跟前，跟老闆娘打了聲招呼：「老闆娘，早上好！」「誒！早上好，這麼早就過來過來取花啦，似乎比以往還要早呢！」老闆娘稍微把手上的水甩掉，再到身前的圍裙上蹭幾下，就走了出來。「你先等一等，我現在馬上進去把花給你拿來。」她用手背擦了擦額前的汗，就轉過身朝店裡走去。老闆娘在前年年尾跟丈夫離婚了，現在獨自經營著花店，雖然一開始是十分的不習慣和吃力，但現在她似乎已經慢慢變得熟練了，臃腫的背影在紅紅綠綠之間嫻熟地穿梭，我也不知不覺地，為她鬆了一口氣。堆滿門前的雛菊散發著淡淡清香，含苞待放的白玫瑰互相依偎，所有的色彩都敵不過薔薇鮮紅的純粹，讓我想起了那張舊照片上，我們羞紅了的臉。「來，給！」老闆娘滋滋啦啦地拿著包裝好的花束走了出來，把邊邊角角整理了一下就遞給我。純白的滿天星，是你最喜歡的花。你說，它們雖然不顯眼，卻是最好的陪襯，沒有了它，玫瑰也就不那麼紅。

 

 

 

離開了花店之後，雨就開始下來。一粒粒冰涼的，像是細沙般的雨滴落在我的頭上、肩膀上，還有花上，不一會兒，雨就變得大了起來，剛才的陽光燦爛也逐漸被遮蓋了。我下意識地用手去遮擋雨水，把花束往自己身前挪，可是那豆大的雨點卻絲毫不憐憫地拍打著一朵朵脆弱的小花，我連忙四處張望，尋找可以暫時棲身的地方。

 

 

 

原本的夏日絢爛，在眨眼間被猛烈的驟雨沖刷得乾淨，只留下四處蔓延的狼狽。在汽車站等車的人都變得手足無措，站在第一個的婦女立馬抓起身旁的小孩往附近商場裡跑，手中的公事包只顧著為自己遮雨，孩子在灰塵與雨水混雜的水灘上噠噠噠地踏著，粉色的裙邊頓時濺上了污黑的斑斑點點，純白的皮鞋也染成了棕灰色，最惹人憐惜的還是那頭濕漉漉的頭髮，雨水順著臉頰流下。汽車從路邊呼嘯擦過，一點也顧不上行人道旁邊的積水，輪胎壓過，擠出了一片片水花，有時候沒有把行人給惹怒，卻把自己的車身給弄髒了，而刮雨器還在擋風玻璃上忙碌洗刷，配合著紅綠燈轉換的頻率。有帶雨傘的，就急急忙忙地從包裡掏出傘來，嘭的一聲打開，原本亁哄哄的傘布上一下子就凝聚了無數顆水滴，互不相容，都順著雨傘的弧度順勢滑下，最後才在地上聚集成一團。這雨似乎下得有點大，即便打了傘，衣袖還是無可避免地被沾濕。把傘壓低的行人在不斷地左顧右盼，尋找著可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一處地方。瑟縮的肩膀讓他們看上去鬼祟。

 

 

 

我走到就近的屋簷底下避雨，沿著前人留下的腳印往前走，最後在一個櫥窗前停了下來。我推開門，門上鑲著的銅鈴鐺響了，但很快就被稀稀落落的雨聲給淹沒了。一陣香醇的咖啡味迎面撲來，夾雜著雨天裡春泥青澀的味道，洗去了驟雨的慌亂。我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把花束擱在桌上，淋濕的花紙變得深淺不一，奪去滿天星僅有的一抹光彩。在咖啡醇厚的香味在店內氤氳，我托著頭，望向街上依舊匆忙的人們。來來回回的路人在落葉上不斷踐踏，加快了樹葉變黃的速度，在還沒來得急感歎的時候，都已經變得支離破碎了。他們依舊只看著自己的路，朝著各自的目的地走去。深沉與鮮艷的雨傘在不斷地互相摩擦、碰撞、旋轉，抖落了更多的水花。一塊玻璃，把室外的喇叭聲和抱怨都拒之於門外，留下暴躁雨天中少有的寧靜。雨水不時被濺到窗上，把霓虹燈變得模糊不清，車牌號碼變成了一團黑影，路過的人們的臉更是朦朧一片。窗外的世界似乎變成了一片混沌。當所有都在忙著應付突如其來的大雨的時候，有誰能和我一樣，看窗前雨滴緩緩落下，聽吧耳邊緩緩流進的古典音樂，嘗，一口溫熱咖啡的酸澀。

 

 

 

雨總於停了。

 

 

 

離開咖啡店後，我繼續踏上自己的路程。各式各樣的傘在此刻也不復見了，殘留的驅殼在各自主人的手裡滴答流淌著鮮血。整座城市有了一種漂洗過後的乾淨，光亮的招牌、青翠的綠植和輕鬆的表情，這時的人們，似乎都忘了幾分鐘前的遍地狼藉。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終於來到了你跟前，而天空也在此刻放晴了。一年沒見了，你還是那樣的年輕，只有我獨自老去。多虧了這場驟雨的幫忙，省去了我清掃灰塵的工夫。我把花放到你的照片旁邊，我也在你旁邊坐下，聽微風掠過樹梢的聲響，看遠方徐徐升起的炊煙。

 

 

 

一場說來就來的疾病，把你帶離我的身邊，毫無預告地給了我沉重的一擊。我還清楚記得，那是春天第一場雨，隨著雨聲的停止，你的心跳聲，也噶然停止了。從那時起，我便不再聽下雨的聲音。每逢雨天，就讓音樂把我麻醉，流淌在外頭的悲傷就無處可進，而心底的悲涼，也無處可逃。隨著年月流逝，我也學會了成長，在驟雨不斷的春季裡，自我慰藉。

 

 

 

一生浮沉，驟雨總是無可避免地出現，只是我的第一場驟雨提早來到而已。在惡劣天氣下，我們都忙著尋找出口，在強烈的求生意識下，沒有誰對誰錯，沒有自私與否，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自我保護罷了，在喧鬧的城市裡，疲累的心需要更多的保護與愛惜。有多少人在一味地尋找安慰下，忘了給枯燥的靈魂一點雨水的滋潤。盲目地逃離不見得會得到幸福，而停下來聽雨的聲音，也不見得會有多狼狽。生活本就不止一種聲音，好的就去追求，不好的就充耳不聞，總有一天，好的也會變得沉悶、無趣。那些生活中打算忽視的配角，給了我們更多的經歷與磨練，讓我們更加從容地面對生命中的跌宕，更加珍惜未來所遇之人。在雨天的時候，試著喝一杯溫暖的咖啡，給生活多一種味道。

 

 

 

滿天星在雨滴的點綴下，晶瑩剔透。照片上的你，從不是我生活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