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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排演《铸钟记》(3)

    两位老人频频向她哈腰点头:「你忙吧,忙吧!慢走,慢走!」 
    澹台智珠便横穿过马路,朝前走去。她估计那二位老人一定还望 著她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 
    这场遭遇,冲淡了澹台智珠原来的烦恼。她边走边想:自己有一 天,不也会老的吗?你看海老太太如今一张脸就象核桃壳儿,瘪著个 嘴说话,实在难看;可是她也一定有过二八青春,也想必有过引以自 豪的年月……但今天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她只能倚仗著回忆,倚仗 著从我澹台智珠身上 「借光」,才能使自己和别人确定她的价值……人 生都有个从盛到衰的过程,谁能永远处在峰尖上?自己已经年过四十, 还能蹦达几天?何必把眼前的事情看得那么了不起?……她又想:人 老了,退出竞争了,倒也是件好事。那胡爷爷,不就是经常在胡同里 翻垃圾桶、捡废纸的那个老头吗?他捡了好多年了,听说他就靠卖那 捡来的废纸为生——对了,听同院詹丽颖说过,他有儿子,但儿子儿 媳妇对他都不好,让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只有四平方米大的小屋里;儿 子屋里有电视,却不欢迎他去看,嫌他身上有味儿,只给了他一个早 该淘汰的小半导体收音机,电池还得他自己掏钱买,怪不得他只听过 我的唱,而没从电视上看见过我的演出呢……詹丽颖这人真活跃,其 实她搬到这儿比我还晚几年,怎么就知道胡同里那么多的事儿!…… 不过,胡爷爷一到那鼓楼根下,到了老人堆中,看来也就同别的老人 平起平坐;对了,刚才一瞥之中,不是看到吴局长了吗?他正跟人杀 象棋呢。吴局长现在不是局长了,他离休了,就住在隔壁院里;他还 当著区商业局局长时,不还来找过我,请我到他们局的先进工作者发 奖会上清唱吗?后来我把整个剧组都带去了,给他们演了出《柜中缘》, 那时候他主持大会,好神气啊!可现在他也加入了这个 「老头会」,跟 卖过菜的、蹬过三轮的、糊过顶棚的……乃至于还捡著烂纸的胡爷爷 一起晒太阳、聊天、下棋!……人生也真有意思,没长大的时候,大 家都差不多,一块儿玩,一块儿闹;越往大长,差别就越显,人跟人 就竞争上了;可到老了的时候,瞧,就又能差不多了,又一块儿玩, 一块儿聊…… 
    澹台智珠这么胡思乱想著,走过了 「马凯餐厅」,走过了烟袋斜街 街口,走过了百货商场,一直走到义溜胡同边上了,才猛地清醒过来 ——啊,我是来找公用电话的啊,怎么竟把自己火烧眉毛的事情撂一 边去了! 
    义溜胡同旁边,是地安门邮局的报刊杂志门市部,也兼卖供应集 邮爱好者的成套邮票。澹台智珠发现自己陷在了一群青少年居多的「邮 迷」中。她早听说这二年兴起了 「集邮热」,几乎每发行一套新票,人 们都要抢购一通。老实人天不亮就到邮票发售处排长队,刁钻鬼想出 许多种办法 「捷足先登」,竟有一买就买几十元上百元的,据说有的十 几岁的中学生,也一买就至少是一个 「大全张」;跟邮局里的营业员熟 识时,买零票能得著 「边票」(带印张边缘部分的邮票),「边票」当中 又有什么「色谱边票」、「署名边票」、「编号边票」……也不知道都图 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欣赏吗?为了艺术吗?看来不少人是把邮票 当成了 「不会贬值的信用券」、「利息最高的储蓄单」,有的人简直就是 为了倒买倒卖,从中渔利。一张刚从门里面买下的新票,一出门就能 八分的卖一毛五,一毛的卖三毛——因为外面总有懒得排队而获票心 切的「邮迷」。真不象话!听詹丽颖说,同院那位不常回家的慕大夫, 也是个 「邮迷」呢,难道她也会拿著个集邮本儿,站到这种人群当中, 从事 「现场交易」吗?想来不至于吧?她那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同志, 搞医务的,怎么也迷上了邮票呢?世界上的事情,就总这么新鲜!…… 
    一个把头发烫得全是波浪的小夥子,凑到澹台智珠面前,??眼问: 
  「您有『猴票』吗?出不出?……」 
    澹台智珠慌忙躲开了:「我可不集邮,我是过路的!」 
    她想:真讨厌!想办件事就这么难——总有人打岔!她本能地横 穿过马路,来到大街东面,啊,邮局!正好——她推门走了进去。太 好了!玻璃隔音间里的公用电话正好闲著,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走进隔音间,她从衣兜里掏出小小的通讯录,立即查到了她们团 长家里的电话号码。 
    其实她早该来打这个电话。尽管团长一贯宠著 「师姐」,毕竟他得 秉公办事;倘若容忍「师姐」这种「挖墙脚」的卑劣行为,看吧,不 要多久,团里肯定大乱! 
    她怕占线。团长家电话十打九占,咦,这回倒一打就通了。她听 见那边问:「哪一位呀?」 
    她仿佛不是在打电话,而是面对著团长本人,晃著脑袋,娇嗔地 说:「我呀!您连我的嗓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我还没『塌中』哪!」 
    也许是那边电话线出了毛病,团长竟一个劲儿地问:「谁?我听不 真——哪一位?」 
       「哟!」澹台智珠嗲声嗲气地说,「您真听不出来吗?奴家澹台智 珠是也!」 
      「啊啊——」对方告诉她,「你找你们团长吧?他不在呀,他出去 了——我是他家里人。你晚上再来电话吧!」 
    对方「夸搭」把电话挂断了。澹台智珠不觉一楞。细一想,那声 音也确乎不是团长。自己竟没弄清接电话的是谁就撒上了娇!她回忆 到自己刚才的声音,想象出自己刚才的贱相,蓦地脸红了。 
    她曾经反省过她们——不仅她一个,包括几乎所有戏校毕业出来 的女孩子们——在领导面前的这种娇态。当她们刚毕业的时候,才十 九二十岁。当她们初放光华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出头,那时候在领导 面前说话嗲气一点,做派佻达一点,似乎还情有可原——年纪既轻, 且又是唱戏的职业……可是,很奇怪,当她们已经三十几四十岁以后, 不少人却还时时不自觉地延续著这种在领导面前的撒娇做派,她本以 为自己算其中较为清醒的,没曾想临到打这个电话,却把劣根性暴露 无遗!呸!贱相,真是何苦!真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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