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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第九部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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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孤独地徘徊在村西北那片小榆林中。
 
  面容依旧清秀,经历了前一阵感情的波澜,她的神色却沉稳了许多,不像当初那么激情、幼稚和热狂浮躁。抿紧双唇,眼睛里有了思索。
 
  她时常到这无人的小树林里散步。想想心事,想想自己和那位远赴大漠至今不归的男人之间的情感之事。由于远离了实在的人,她考虑起来冷静了许多,这是个间离作用,距离产生思想。她在小沙村长大,长大后到哲盟的通辽师范读书毕业后回村当个小学教师,后因大哥的关系改行当了一名文职人员,在旗府工作,在小小县城,她是高傲的公主,虽然未见过大的世面,可也在不大不小的中等城市通辽,接受过几年中等文化熏陶,自然而然地在小县城自命不凡起来。白尔泰的出现,白尔泰身上表现出的那种深层文化人的孤傲,一下子征服了她的心,她变得不顾一切,却忘记了若违背自然程序,“强扭的瓜不甜”这一结局。于是,她要承受这种感情的折磨。她时时想,自己哪点做错了,自己的条件、地位、家庭环境,以及品行相貌,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穷酸文人?可白尔泰的态度,若即若离地应付自己,深深刺伤了她那脆弱又高傲的自尊。
 
  她此时的心情清醒了许多。她想通了白尔泰所说的话,先以朋友相处,她不能一见对方是合适人选,便以一种功利心态追求和捕捉对方。看来错就错在这里。她兀自苦笑了,长叹一口气。斜阳,暖暖地照射在没有叶子的树木间,脚下的土地稍稍变软,冬天基本过去,沙漠这边的田野上农民们开始劳作,大地正在复苏。从土地上、从发青的树枝上、从麻雀的欢叫上,都可闻到春天要来临的气息。
 
  她心中也隐隐春潮泛动。一个花期稍晚的年轻女人,想委身于情郎的那种期盼和渴望,如那干草根下新从土里往上拱的嫩芽,使她心颤。
 
  他为何还不归来?就是他不要她,她也愿意跟他在一起,工作,说话,一起寻找萨满教的线索。她喜欢他那可笑的笨拙和木讷,他那固执和孤傲,有时没必要的谦卑。
 
她着急,也有话告诉他。经过自己几次拜访老喇嘛,甚至由老支书齐林带着她去找老喇嘛吉戈斯并抬出大哥,事情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据老喇嘛吉戈斯神神秘秘的介绍,铁木洛老汉的一个叔叔当年曾经是一名萨满教的“孛”。那会儿他小,也就是五六岁不很懂事,家人把他送到库伦大庙上当小沙弥,在他七八岁时,旗上的喇嘛王爷召集了全旗的“孛”和“列钦”开会,勒令他们不再当杀生的“孛”, 
 
 
改邪归正,让他们转信佛爷。从此,库伦旗的“孛”迫于形势,基本全归顺了喇嘛教,改信了佛爷,传说当时有六个“特尔苏德·孛”逃出库伦,不知去向,后听老人讲,其中就有铁木洛老汉的先人。留在旗里的那位铁木洛老汉的叔叔,虽然明里投降了庙上,可暗中,要是百姓请他,他还是跳“孛”,后来被喇嘛王爷查禁。“土改”前几年,因参与“倒喇嘛王爷”的运动,被库伦旗最后一位王爷罗布桑·仁钦把他关进了大牢。后来,他从牢里逃脱出来,回村里务农,不久,又被旗保安队拉去当向导,追踪一伙儿叛匪,结果打仗时被叛匪的流弹给打死了。这就是他所知道的村里最后一个“孛”的情况。当她问到铁木洛老汉的情况时,老喇嘛说小时候他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们铁家人也从未说起过,后来“土改”前后他从外地回村来的具体情况,老喇嘛也不很清楚。但从各种蛛丝马迹和议论判断,铁木洛老汉的历史跟“孛”很有关系,人们过去也曾议论过,他们家祖先中出过大“孛”。
 
  她知道了这情况,心里很兴奋。终于帮助白尔泰办成了一件事,摸到了新线索,进一步确定了铁木洛老汉是最终关键人物。由此想到,白尔泰紧盯住铁木洛老汉是何等正确。看起来木讷的这个木头人,办起事来的确心中有数。
 
  她抬头遥望西北方向,大漠茫茫。
 
  此刻,你在哪里?还安全吗?何时是归期?她轻轻叹气。
 
  她慢慢往回村的路上走。踩着干软的树叶,闻着春天的潮气。
 
  在村口,她碰见二哥古顺正和在老墙根晒太阳的胡大伦说话。胡大伦的病情显然好了许多,神志也已正常,不过脸色还是黄瘦黄瘦,一双眼睛仍有些贼亮贼亮,透出一股神经衰弱者常有的那种失眠后的过分亮晶的目光。
 
  “小桦,一个人野外瞎走,不害怕呀?”二哥古顺远远打招呼。
 
  “大白天的怕啥呀?老狐狸也跑了,啥玩艺还能吓人?”古桦笑着看一眼胡大伦,“我呆在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一听“老狐”,胡大伦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苦笑着说:“老妹儿别提那鬼东西了,想起来就害怕。一个人到野外散步,有心事吧?”胡大伦不阴不阳地笑笑,村里早已传开她和白尔泰谈对象的事,他当然也清楚。
 
  “我有啥心事啊,有心事的才是你们俩哪!在村头叽叽咕咕,又不知神神道道地商量着啥鬼花样呢!”古桦嘴上不饶人,如刀子般叨在他二人要害上。
 
  “小桦,你咋这么说话!”古顺瞪妹妹一眼,“人家胡大哥病刚好,说说话也犯法呀?再说哩,大哥只是让他暂停了村长的职务,没有说撤职,等病好了再说嘛,这就是说他病好了还可以当村长,是不是?”
 
  “噢,原来你们俩在这儿鬼鬼祟祟,商量着如何复辟哪?真有你们的,还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出了那么多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还想着重新当官儿!唉,咱们中国人咋就都那么官儿迷呢,包括大字儿不识几个的农民!真是邪了门儿了!”古桦说完,扬长而去,丢下两个人愣在原地光嘎巴嘴,瞠目而视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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