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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姑娘和城里姑娘为什么谈不拢?(3)

    杏儿的这种表现,倒让荀大爷吃了一惊。他这才把眼光投向杏儿, 杏儿确实坦然地向他微笑著。不知怎么的,杏儿这一刹那的形象,映 进他的心中,竟使他格外地感到遗憾——他的儿媳妇,本应当就是这 样的相貌,这样的脾性,这般地厚道啊! 
    就在这时候,荀磊和冯婉姝双双回家来了。 
    冯婉姝一进屋,立即改变了荀家的气氛。不用别人介绍,她一见 到杏儿,便爽朗地走过去,伸出右手说:「你就是郭杏儿吧?我是冯婉 姝,见著你真高兴!」 
    杏儿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尽可能地表现得大方自然——可她毕 竟不习惯握手,到头来还是冯婉姝主动抓过她的手去,紧紧地握住, 摇了几摇。 
    冯婉姝十分放松而声音响亮地叫过了 「大爷」和 「大妈」,便活泼 地跑进了厨房,嘻嘻哈哈地从荀大妈手里接过了 CmDm 床子的压柄, 快活地压了起来,一边尖声叫著:「吃CmDm 罗!吃CmDm 罗!」 
    荀大爷微微地皱著眉,嘬著烟嘴。杏儿坐回沙发上,一时不知该 干什么。冯婉姝的声音在他们听来,显然都觉著刺耳。突然,荀磊的 屋子里传来了一种洪亮的音乐声,那是荀大爷所不喜欢、杏儿所不习 惯的西洋管弦乐——俄罗斯作曲家鲍罗丁的名曲 《弦乐队夜曲》。那是 荀磊和冯婉姝出去前,冯婉姝利用答录机的电脑设备搞的定时选曲, 此刻到时应验了,所以乐声大作。那答录机是荀磊从英国带回来的, 所以具有那样的功能。乐曲刚一放送,便听到了冯婉姝拍掌欢呼的声 音:「怎么样?我说咱们准能赶回来吧?」 
    忽然冯婉姝又跑进了外屋,主妇般地招呼著:「快去入座吧,今天 中午可有好吃的!」没等荀大爷和杏儿站起来,她发现了酒柜上杏儿带 来的东西,便走过去一一鉴赏。当她见到鹌鹑蛋时,高兴地欢呼起来: 
 「呀!蛋中之王——营养第一!真好看,跟工艺品似的!」当她见到那 三盒花蛋糕时,她不禁先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便一泻无余地高声评论 说:「杏儿,杏儿,你的心真实在——城里人哪有这么送蛋糕的啊!这 儿没冰箱,今天吃不完,搁著都要搁坏的!」 
    冯婉姝这时并没觉察到,她的这些言谈举动都让荀大爷不满、郭 杏儿难堪。 
    大家围坐到厨房的圆桌四周了。荀大妈准备了几样下酒菜,可是 荀大爷说,「晚上再喝吧。今天中午就吃 CmDm 好。」大家便都不喝酒, 都吃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CmDm。荀磊要往父亲的碗里拨从「烤肉季」 买来的烤羊肉,荀大爷把碗躲开,说:「我不要。我就这么吃,你给杏 儿多拨点吧。」荀磊便给杏儿拨。杏儿不看荀磊,只是连说:「够了, 够了,俺吃不多。」荀大妈问大家:「怎么样?象不象?好不好吃?」 冯婉姝头一个回答,她用热烈的语气赞叹著:「好吃!真好吃!我真没 想到会这么好吃!」 
    这时候那《弦乐队夜曲》才停了下来。荀大爷心里头不那么闹腾 了,他只望著低头吃 CmDm  的杏儿,问她:「你们如今还兴吃棉花籽 攥疙瘩 (在这里 「攥」要读成??a?。)吗?」杏儿抬起头来,点了点下 巴。冯婉姝好奇地问:「什么什么?棉花籽也能吃?」杏儿便告诉她: 
 「咋不能吃?把棉花籽和玉米面合著,在锅里煮,煮的时候趁水还没 热,用手把它们攥成一疙瘩一疙瘩的,这样煮得就有干有稀了,这就 叫棉花籽攥疙瘩。头些年俺们总吃,如今粮食多了,没什么人吃它了。」 冯婉姝又问:「好吃吗?」杏儿说:「咋不好吃?吃著挺香的。」冯婉姝 还问:「吃著挺香,那干吗不吃了呢?」杏儿低头不答。冯婉姝又问了 一遍,荀大妈忍不住了,便对冯婉姝说:「乡下人说香,是饿了找食儿, 能进嘴填满肚子就算香。那棉花籽攥疙瘩我也吃过,吃的时候倒真不 难吃,可吃了它呀,拉不出屎来!」荀磊说:「妈,正吃饭呢,您偏提 这个。」荀大妈笑笑说:「小冯偏打破砂锅问到底呗!」冯婉姝格格地笑 出了声来。 
    荀大爷的心思却全在杏儿和杏儿她爹她娘身上。他问杏儿:「如今 还有人攒树叶吃吗?」冯婉姝忍不住又插话:「树叶也能吃?」杏儿告 诉大家:「也还有人攒树叶吃,可那样的人不多了。要吃就吃柳树叶, 把柳树叶在缸里泡几个过儿,换它十来次水,去掉苦味儿,捞出来晒 乾了,存起来吃。吃的时候和在玉米面、白薯面里头,贴饼子、蒸窝 窝头吃。粮食不够的时候,树叶也能顶点事儿。如今粮食不紧了,吃 的人也少了。有人还吃,只是习惯问题,俭省惯了,苦惯了,舍不得 吃净粮食。俺爹在的时候,俺们家就常吃。俺爹要还在,他准还得让 俺们多少吃点……」 
    荀大爷听到这儿,周围的议论都进不去耳朵了。他眼前仿佛又站 著当年的战友郭墩子。郭墩子打仗勇敢,可学习上实在迟笨。在识字 班里他成绩最差,唱歌也五音不全。可是记得在土改一开始的时候, 郭墩子默写那首 《翻身歌》,却得了七十八分,错的字比哪回都少;而 且,当他粗声粗气地唱著《翻身歌》时,尽管调门不准,听著你是不 能不动心的: 
    边区的天是蓝蓝的天, 
    以后的生产大改变。 
    有了房子有了地, 
    吃的穿的不困难, 
    嘿!吃穿不困难! 
    人穷不是天行的穷, 
    清算总帐挖穷根, 
    封建剥削铲除尽。 
    不要忘了共产党, 
    不要忘了救星毛泽东! 
    可是挖去了穷根并没能马上富裕起来。大家都经历了一番周折。 荀师傅回想起一九五○年,他和郭墩子在天安门东边劳动人民文化宫 门口重逢的情景。他们都是因为家里劳力不够,又遇上旱灾,收成不 好,才跑到北京来找工作的。那时候不少自流进京的农民在天安门广 场等著人招雇,他和郭墩子都被在文化宫里举办的一个展览会招为了 临时工,白天在文化宫里干活,晚上就睡在文化宫东门外不远的马噶 喇庙里。那庙原是清朝的一座王府,后来改为佛寺,正名叫普庆寺。 解放初,许多农村来的临时工,晚上就聚在那里住宿,大家你帮我, 我帮你。荀兴旺和郭墩子没带被褥,每晚可都没冻著过,总有人主动 让他们合睡在褥子上,合盖著棉被窝……后来,大量的农民被北京的 工厂和建筑部门招为了正式工人,他们的生活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 但富裕的过程依旧还是缓慢的,反复难料的……他们所在的单位,时 而扩展、合并、膨胀、跃进;时而收缩、精简、停滞、撤销……荀师 傅不禁又回忆起一九六○年,郭墩子在单位号召工人回乡的情况下, 决定退职还乡以后,聚在他家喝酒的情景。那一晚下酒用的是伊拉克 蜜枣,吃的是打卤面——那在当时算是盛宴了。关于磊子和杏儿的婚 约,就是在那一晚议定的。郭墩子和他都很认真,他们觉得除了这样 做,无法表达出他们互相间的兄弟情谊……没想到,自那一别之后, 他们竟再也无法聚到一桌喝酒了,而生活在不知不觉之中,竟发生了 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不管怎么说,如今两家人同千千万万家一 样,总算也都富裕起来了……唉,郭墩子不该去啊,他要能看见今天 的富裕日子,看见杏儿、枣儿如今出落得一表人材,该有多好!哥儿 俩再聚在一块儿喝酒,桌上的酒菜,心里的话语,该比以往的滋味香, 比以往的滋味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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