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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性荡妇”还是“贞洁烈女”,哪个尤三姐更精彩(2)

“(老情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歌剧院的包厢里和她亲热,那种大胆的作风让她迷惑,而且挑逗得她心灵深处沉睡的小妖精抬起头,想模仿他的狂热大胆。”
 
她想征服世界,老男人是世界特意为她打开的大门,美丽敏感的人,机会与勇气都比别人更多。然而,《日瓦戈医生》中又写到:“一阵淘气的、女孩子气的迷恋很快就成为过去了。一种因自责产生的抑郁和恐怖开始笼罩了她……他是她生命中的克星,她恨他。”
 
老情人有时带她去饭店吃饭,“当她进去的时候,那儿的侍者和客人们简直要用他们的视线剥光她”。
 
她这时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尤三姐是否也有这种时刻,发现那个游戏并不好玩,在男性社会里,只有男人是玩家,女性不过是消费对象。她是否也有相似的恨意,恨他曾经诱惑和掌控自己,也恨他以及整个男性世界对自己的轻贱。
 
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在贾珍面前,会那么狂放,又那么凄厉。贾珍像拉拉的老情人一样,太强大了,性感,是尤三姐唯一的资本,她以此与这个男性世界对峙,诱惑他们也嘲笑他们,看着他们穷形尽相,感到快乐,也感到悲哀。
 
 
(四)
 
还是六十五回,贾琏突然返家,尤二姐和他谈到尤三姐的终身,贾琏答应去劝说贾珍收了尤三姐,他们都认为这是对尤三姐最好的安排。
 
当贾琏试图用玩笑打破僵局,尤三姐并不领情,并毫不客气揭穿贾琏贾珍们,不过仗着有几个臭钱,把自己和姐姐当粉头取乐。既然是这样,那干脆撕下遮羞布,敞开来玩吧。她把话说到位,倒显得贾琏和贾珍两人道貌岸然,他们想要溜走,尤三姐又不放。
 
尤三姐索性敞亮到底,庚辰本里写道:“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
 
这一段里的尤三姐实在是太有魅力了,不但美,艳压“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的,更有她眼神里的“饧涩淫浪”,翻译成现在的话,大约可以叫做“骚浪贱”,风情、欲望、破罐子破摔式的追欢逐乐,她简直是拿生命在玩,难怪贾珍贾琏如此倾倒。
 
竭力塑造她白莲花形象的程高本里也有这段,只是字句上有所差别:“只见这三姐索性卸了妆饰,脱了大衣服,松松的挽个儿,身上穿着大红小袄,半掩半开的,故意露出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鲜艳夺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横波入鬓,转盼流光。”
 
作者只让尤三姐露出酥*,而无“一对金莲或并或翘,没半刻斯文”,哈哈,大概觉得女人的脚比胸更有内容。这个尤三姐的风骚是存心的,故意以这种方式来羞辱贾家兄弟,并不着意于自个取乐。“饧涩淫浪” 变成了“横波入鬓,转盼流光”,投入度显然不及庚辰本里的。
 
庚辰本里尤三姐戏耍男人,自己也从中找乐子,她对好言相劝的尤二姐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他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她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
 
这段程乙本里也保存了,只是将“不知谁生谁死……后悔不及”变成了“你二人不知谁生谁死,这如何便当成安身乐业的去处”,削弱了尤三姐的凄厉感。再有,除了嫁给贾琏,尤二姐其实并无更多出路,事到如今,尤二姐都打定主意和贾琏安生过日子了,尤三姐的乖戾就显得戏太多:
 
“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处,(尤三姐)便将贾琏,贾珍,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她寡妇孤女。”“ 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如果尤三姐与贾珍曾有瓜葛,则合理很多。尤二姐貌似终身有靠,其实命如蝼蚁,尤三姐和姐姐同命相连,从姐姐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知道如她们这样的女子,归根结底为这世道所不容,才有这种厉鬼般的怨气与乖戾。
 
 
(五)
 
想要嫁给柳湘莲这件事,乍一看挺诡异。尤三姐只是五年前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她姥姥过生日,家里请了些玩票的人,柳湘莲当时也在。但柳湘莲并不知道尤三姐的存在,当然,一见钟情这种灵异事件偶尔是会出现的,可是尤三姐为何在钟情五年之后,都听说他惹了祸远走高飞之后,突然提出要嫁给他?
 
柳湘莲打动尤三姐的是什么?除了他长得足够好,也许,是他的“出污泥而不染”。书中说柳湘莲这个人,眠花宿柳无所不为,又喜欢串戏,且爱串生旦风月戏文,很容易被人误认作优伶一类。薛蟠就曾犯过这种错误,招来一顿暴打——在那个年代里,睡女人不算污,睡男人也不算污,被男人睡了才叫污。
 
柳湘莲暴力雪耻,拒绝被消费,他如此强大,也应该能给自己以救赎吧。这也许是尤三姐一心要嫁柳湘莲的原因,是她绝望中的挣扎,也是她的自救之道,可惜,柳湘莲虽然花容月貌,却是直男思维,择偶标准是第一要绝色,第二要贞洁,尤三姐并不是他理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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