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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猫(3)

  那是一只眼珠子!

  他叫了一声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朱环被他弄醒了,正在床上朝他看着。

  她只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珠子闪着亮晶晶的光,缓缓地转动着……

  李庸猛地从梦中醒过来。

  他听见朱环大声叫着他:“你怎么了?你叫什么呀?”

  李庸用被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说:“没什么……我做梦了。”

  “什么梦?”

  粗心大意的朱环第一次变得细心起来。

  “好了,睡吧。”

  李庸不想再回忆梦里的情节。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李庸看了看梳妆台上那个茶叶盒,说:“我梦见了那个茶叶盒。”“然后呢?”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只眼珠子。”

  朱环的手一下抠住了他的肩。

  “你怎么了?”

  “我……”

  “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啊。”

  “你说吧。”

  “我刚才也做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爬起来,鬼鬼祟祟地走向了那个茶叶盒。你打开它之后,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抠出自己的一只眼珠子,放了进去……”

  这个梦在李庸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它成了一种暗示。

  从那以后,每次李庸睡不着,看那个茶叶盒,都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一只眼珠在看他。

  那只眼珠永远不睡觉。

  又一天晚上,他半夜里又梦见了那只眼珠,一下醒了。

  朱环在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房子里静极了,月亮半明半暗。

  他还是不放心地朝那个茶叶盒看了看。

  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竟然又看见了那个眼珠。

  那个眼珠已经爬出了盒子,正在盒子后闪动着。

  他眯起眼,看清那眼珠的后面是一堆毛烘烘的身子。

  他的心放下来。那是他家里养的猫。

  猫躲在茶叶盒后面,挡住了一只眼珠,正在朝他看。

  可是,他接着就感到不对头了。

  这只猫深更半夜不睡觉,看他干什么?

  他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它……

  终于,他抵不住稠黏的睡意勾引,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天早上,李庸下了班,回到家。

  朱环上班去了。

  他本应该补觉,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

  他走到梳妆台前,不太麻利地打开了那个茶叶盒。

  里面空荡荡的,朱环的那枚戒指孤单地躺在里面。

  他把它拿出来,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它。

  它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不怎么漂亮,而且好像是镀金的。那已经暗淡的老黄色和玉的老绿色搭配在一起,显得有点古怪。

  李庸把它扔进盒子里,盖上盖,放在梳妆台上,钻进被窝睡了。

  那天晚上,朱环下班回到家,忙忙活活地做饭。

  李庸在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演一个磨磨叽叽的古装片。

  过了一会儿,朱环扎着围裙走到他的身旁,站住了。

  “吃饭了?”

  李庸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问了一句。

  她没有说话。

  李庸感到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她。

  她不会表演,李庸一下就看出她的愤怒来。

  “怎么了?”

  “你是不是动我的戒指了?”她气冲冲地问。

  “我……没有啊。”

  李庸的心中升起一股黑暗。

  他想不通,朱环怎么能知道他动过她的戒指?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不要动它!”

  “我真没有动。”

  李庸在这种小事上很少对朱环撒谎,但是他已经否认了,只好硬着头皮坚持。

  朱环用围裙擦擦手,白了他一眼,终于说:“吃饭。”

  那顿晚饭,两个人吃得很沉闷。

  天黑后,李庸在上班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朱环怎么会知道他动过她的戒指?

  也许,那茶叶盒的摆放有记号,比如熊猫和竹子的图案朝外;也许,那戒指在盒子里的位置有记号……

  可是,她为什么对这枚戒指如此敏感?为什么别人一下都不能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太喜欢它了?他和朱环之间本来是透明的,可是现在却挡上了一层阴影。

  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两个人的共同财产,李庸却感到这枚戒指例外。

  它属于朱环的私人物品。

  甚至,它也不属于朱环,而属于一只看不见身子和脸的手。

  这只手从黑暗深处直僵僵地伸向他的家,越来越近……
 
 
[NextPage马尾巴]

马尾巴 
 
  这天夜里,李庸拿着手电筒在各个粮囤间巡视。

  天很冷,他披着一件羊皮大衣。

  他负责的是北区的粮食。南区归另一个更夫管。

  一个个圆形的粮囤就像一个个巨大的茶叶盒,每一个粮囤的后面都好像躲藏着一只巨大的眼珠。

  他忽然想起了朱环说过的话——你不要动这枚戒指,否则你会倒霉的。

  今天,他动了它……

  他竟然心虚起来。

  他裹了裹羊皮大衣,给自己壮胆:能有什么事呢?

  突然,有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从粮囤后冲出来,差点撞到他的身上,猛一拐,从他旁边冲了过去,他的手背碰到了那东西光滑的毛。

  他抖了一下。

  回过头,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个毛烘烘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一个个粮囤静静地戳着,像一个个胖子,戴着尖顶草帽,遮住了眼珠。

  只要一个人围着粮囤不停地转,那么另一个人就很难看到他。何况这里的粮囤无数。

  李庸的胆子挺大,这跟他的职业有关。他朝前追了追,终未看到那个东西的踪影。他放慢了脚步,不再找。

  他又联想到了戒指。

  实际上,他之所以害怕这个毛烘烘的东西,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东西和朱环的那枚戒指挂了钩。

  回到值班室还有一段路,中间隔着一个个粮囤,以及一个个雪堆。李庸从一个粮囤上拔出一根抽样的铁扦子,紧紧抓在手中。

  手电筒的光圈太小了,李庸一会儿照照前面,一会儿照照后面。

  天气寒冷,撒尿成冰。光溜溜的地面被冻得十分坚硬。

  他的脚步声很响: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他的手背仍然存留着毛瑟瑟的感觉。

  他希望那个东西再次出现。不管什么东西,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总是无法看清它,或者是突然看得太清。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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