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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猫(18)

戒 指 
 
  这天,李庸休班。

  他和朱环躺在床上,都没有睡。

  他们没有关灯。

  “昨晚,你不在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只猫又回来了。”朱环说。

  李庸突然对这个话题有些恼怒:“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样的态度对朱环说话。

  朱环愣了一下。

  李庸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把它扔到那么远的地方,它怎么可能回来?”

  “回不来就好。”

  李庸沉吟片刻又说:“如果它真回来,那就说明它真的不是一只猫。”

  “它不是猫是什么?”

  “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找阴阳先生治一治了。”

  说完这句话,李庸感到身下有点发凉,好像有一股阴风吹着他的脊背。

  他马上想到了床下那个洞,阴风好像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李庸第一次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个洞通向哪里呢?

  也许那里面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注视着李庸和朱环的脊梁;也许那里面有一个长满黑毛的耳朵,正听着他们的对话……

  朱环睡里头,李庸睡床边。

  半夜过去了,李庸时不时地朝地下看看。那只猫没有出现。

  终于,他的眼睛停在了衣柜上。

  那衣柜用的都是红松,原色,只刷了一层清油,可以看见木头影影绰绰的花纹。

  他忽然感到那些花纹有些古怪。

  仔细看,那些花纹好像是一个什么动物,有眼睛、鼻子、嘴。

  本来是一个平面的木板,一旦看出这个问题,这个木板就变得深邃了。

  那应该是一只猫。

  这只猫隐身在木头里,正幽幽地注视着他……

  李庸的心一下失重了。

  一个人怕虫子,怕歹徒,怕半夜鬼叫门,都属于正常。要是你开始害怕木头上的花纹,或者害怕各种东西的影子,这种恐惧就可能无药可治了。

  “你朝衣柜上看什么呢?”朱环问他。

  “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那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你把灯闭了吧。”

  “为什么?”

  “太晚了,睡吧。”

  朱环就把灯闭了。

  房间里立即伸手不见五指了。深深浅浅的黑暗在飘移着。立柜上那古怪的花纹终于看不见了。

  李庸渐渐有点迷糊了。恍惚中,他突然听见朱环叫他:“李庸……”

  “嗯?”

  “你醒醒。”

  “干什么呀?”

  “你醒醒!”

  “我困了。”

  “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你把眼睛睁开。”

  李庸只好把眼皮撩开了:“你说吧。”

  “我觉得,黄太的死可能跟那只猫无关。”

  李庸的睡意一下就没有了: “那是谁?”

  “我怀疑是那枚戒指……”

  “戒指?”

  “可能是它在闹鬼。”

  李庸的眼睛睁大了,他朝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茶叶盒看了看,小声说:“为什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枚戒指的来历……”

  “不是你祖母给你的吗?”

  “不是……”

  “那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直不想对你说。”

  “咱俩不是夫妻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年,医院里有个患者死了,是个女的。我看到她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好看,就溜进太平间,把它撸下来……”

  李庸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的恐惧中又掺进了丝丝缕缕的悲凉。

  这恐惧是一个无知的人的恐惧。

  这悲凉是一种穷人的悲凉。

  他感到对不起老婆。

  自从朱环嫁给他,他没有给她买过一件首饰。她也是女人啊。如果……家里富裕一些,她能跑进太平间去偷死人的戒指吗?

  尽管朱环平时粗声大嗓,其实,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李庸低声问。

  “她就是煤气中毒死的。”

  李庸久久没说话。

  房子里陡然充满了鬼气。

  朱环见李庸不吭声,又说:“咱们把它扔了吧?”

  李庸想了想,坚决地说:“扔了它!年末,我再给你买一枚。”

  朱环说:“过日子还紧巴呢,买那东西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说到这里,她轻微地叹口气:“再说,我也老了……”

  “扔到什么地方?”李庸问。他甚至又想到把它扔到百里之外的山里去。

  “就扔进胡同口的垃圾池里吧。你现在就去。”

  “现在?”

  “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李庸说着就坐了起来。朱环伸手打开了灯。

  李庸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茶叶盒,把那枚戒指倒出来。

  他拿着它,看了朱环一眼。

  朱环的神情很复杂,终于她说:“你还等什么?”

  “你不后悔?”

  “你去吧。”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把那个茶叶盒也一块扔掉。”

  李庸把戒指装进茶叶盒,披上羊皮大衣,转身就朝门外走。

  突然,朱环叫了他一声:“李庸。”

  他回过头来。

  朱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把它拿过来,我再看看它。”

  李庸就返回去,把戒指倒出来,递到了她手里。

  她像平时那样,轻轻地把那枚戒指放在手掌心,看了很长时间才举向李庸:“……拿走吧。”

  这时候,李庸看见她的眼圈里噙了两汪泪。

  外面很黑。

  不知道为什么,深城监狱的探照灯没有打开。

  实际上,天上有月亮,它弯弯的,呈暗暗的猩红色。只是,它太细了,就像一根线,很难在广袤的夜空中找到它。

  如果月亮是一张脸,那么,这张脸绝大部分都隐藏起来了。

  一个人要是隐藏起来,通常要露出眼睛。可是,今晚的月亮只露出了头发。

  李庸急匆匆跑到胡同口,把那个装着戒指的茶叶盒用力投进了垃圾池。

  然后,他转身就朝家里跑。

  他进了门之后,气喘吁吁。

  朱环正坐在床上等他。她的脸色有点灰。

  “没事了,睡吧。”李庸对朱环说。

  两个人就又一次躺下了,关了灯。

  此时,他们似乎踏实了一些。

  夜很静。

  李庸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天上那张只露出头发的脸。

  这时候他想到,那一弯细细的猩红的线,就是一枚戒指。

  或者说,刚刚扔掉的戒指就是一张脸,一张隐藏起来只露出头发的脸。

  他渐渐又迷糊了。

  突然,朱环推了推他。

  “怎么了?”

  “……你听。”

  “听什么?”

  “有声音……”

  李庸竖起耳朵。“哪有声音?”

  “别说话。”

  “我没听到啊。”

  “别说话!”

  李庸就不说话了。

  四周一片死寂。

  朱环一下搂紧了李庸。这个动作让李庸感到末日到了。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他低声问。

  朱环用手指狠狠抠了他一下,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是聋子啊?”

  李庸不说话了,继续听,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猫……”朱环惊恐地说。

  “猫?”

  “猫在叫!”

  “在哪儿?”

  “好像在窗外。你听不见?”

  “没听见。”

  “哎,好像就在厨房。”

  李庸说:“你过敏了。”

  “你起来去看看。”

  李庸犹豫了一下,坐了起来。

  朱环猛地拉住了他:“别开灯!”

  李庸就没有开灯,把腿垂下地,找鞋。

  突然,他定在了那里。

  朱环说:“你怎么了?”

  李庸不说话。过了几秒钟,他猛地伸手打开灯。

  房间里一下变得通亮。

  李庸还在床边呆坐着。

  朱环用手挡住眼,朝地下看去,地下什么都没有。她扳过李庸的身子,问:“你怎么了?”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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