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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是一系列的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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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菲利克斯来到这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该穿上矫形鞋的不是他,而是贝拉。我看着她的困难一年一年不断加重,而菲利克斯直到90多岁都极其健康,让人惊奇。他在身体方面没有出现过大危机。他坚持每周的锻炼计划,继续给一些学员讲授老年病学,并在果园湾健康委员会任职。但是贝拉却日益衰弱,她彻底丧失了视力,听力更差了,记忆力也明显受损。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几次提醒她我坐在她对面。
  
  她和菲利克斯感受到了丧失的悲苦,但是也为他们仍然所拥有的一切感到喜悦。虽然她可能记不住我或其他她不太熟悉的人,但是她喜欢有人做伴,喜欢跟人交谈,并积极寻找这样的机会。而且,她和菲利克斯之间还有他们私密的、几十年从来没有停止过的对话。他从照顾她之中找到了极大的目标感,而她,同样地,从为他而存在中感受到极大的意义。彼此的实际存在给他们以慰藉。他为她穿衣服,协助她吃饭。散步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菲利克斯说,那是他们最珍惜的时刻。他感觉他们比过去70多年共同生活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相知相爱。
  
  然而,某一天发生的一件事揭示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变得多么脆弱。感冒导致贝拉的耳朵积液,接着,耳鼓膜破裂致使她完全失聪。这下他们之间的联系中断了。本来她就有失明和记忆问题,耳朵失聪后,菲利克斯无法同她进行任何交流。他试着在她的手心写字,但是她理解不了。即便是最简单的事情,例如,给她穿衣服,对她来说都是噩梦般的混乱。没有了感官基础,她分不清白天黑夜,变得非常糊涂,有时候会产生妄想,情绪激动。他无法照顾她了。由于紧张和缺少睡眠,他感到精疲力竭。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有一套针对这种情形的办法。社区的人们建议把她转到护理技能熟练的疗养区。他讨厌这个想法,并拒绝了。她需要跟他一起待在家里。
  
  在强制执行之前,他们有一段缓冲期。经过两个半星期的折磨,贝拉的右耳膜修复了。虽然她的左耳彻底失聪,但是右耳的听力恢复了。
  
  “我们的交流更加困难了,”菲利克斯说,“但是至少还可以交流。”
  
  我问他,如果右耳听力再次丧失,或者发生类似的灾难,他怎么办。他说不知道。“我害怕一旦我无法照顾她的话情况会怎么样,”他说,“我尽量不想太远。我不会考虑明年,这想起来太压抑了。我只想下周。”
  
  这是全世界的人都要走的路,可以理解。但是它往往会事与愿违。最终,他们担心的危机还是不期而至了。他们一起散步的时候,贝拉突然摔倒了。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走得很慢,地面也很平坦,他还挽着她的手臂。但是她跌成了一团,双腿腓骨(从膝盖到踝关节的外侧的细长骨头)立时折断。急诊科医生只好给她的双腿打石膏,石膏一直覆盖到膝盖上方。菲利克斯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她需要的远远超出了他能给予的。贝拉被迫搬到了疗养区,在那里,她享有24小时的护理,有护士照看她。
  
  
  
  也许你会认为这对菲利克斯和贝拉来说都是解脱,摆脱了身体护理的种种负担,但是情况比这复杂得多。一方面,护理人员非常专业。他们接过长久以来菲利克斯非常辛苦地处理的事情——洗浴、如厕、穿衣服以及一个严重残疾的人的其他各种需要。他们解放了菲利克斯,使他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既可以陪着贝拉,也可以一个人待着。但是,尽管护理人员付出了各种努力,菲利克斯和贝拉还是觉得他们的存在令人气恼。有的护士把贝拉当成病人,而不是人。比如,贝拉有她喜欢的梳理头发的方式,但是没人问起,也没人明白。菲利克斯想出了使她容易吞咽的分切食物的最佳办法、她觉得舒服的安置办法、她喜欢的穿衣办法。但是,无论他怎么费力地跟护理人员解释,他们就是不明白要点。有时候,他怒不可遏,干脆放弃,自己动手把他们做过的事情重做一遍,而这会导致冲突和怨恨。
  
  “我们互相妨碍。”菲利克斯说。
  
  他也担心陌生环境会使贝拉更不知所措。几天后,他决定把她带回家。于是,他得想办法安顿她。
  
  他们的公寓和疗养区只隔着一层楼。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原因很难说清楚。菲利克斯最后还是雇了全天候的护士和助手。石膏可以取掉之前的6个星期,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但是精神上,他释然了。他和贝拉都觉得对她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掌控。她住在自己的家里,睡在自己的床上,有他在身边。这一切对他至关重要。因为石膏脱落以后的第四天,也是开始走路之后的第四天,她就辞世了。
  
  三个月后,我见到他时,他仍然处于沮丧的状态。他告诉我:“我觉得好像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自己好像被肢解了。”他的声音沙哑,说话间眼圈红了。然而,令他感到特别安慰的是:她没有受苦。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星期,她安宁地住在家里,享受着他们的漫长爱情的温暖,而不是作为一个心智迷失、思维混乱的病人住在疗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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