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46)
时间:2010-04-10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吴小美在月光下指着半空,惊惶地说:“那是什么人?” 王枞说:“那是我挂的衣服!” “摘下来!”吴小美厉声说道。 王枞就跳下床,把那件黑色连衣裙摘下来。吴小美这才不说什么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沉沉地睡着了。她恍恍惚惚看见了已经吊死的尹学军,他拿着一个纸杯,走向门口的饮水机。他走得很慢很慢。突然,他转过身来,双眼直直地逼视着吴小美,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地问道:“——你是不是死了?” ……凤黄县北山那棵孤零零的树上,刻着三行字: 尹学军之墓。 姚三文之墓。 吴小美之墓。 ——是的,现在就差她一个人了。 她洗了一天盘子,累得腰酸腿痛。 天沉沉地黑下来。她懒得去开灯。 黑暗中,有一两个蚊子围着她“嗡嗡”地叫,肆无忌惮地寻找下嘴处。 楼下传来打麻将的喧哗声。 这里是郊区,潘萄租的是农民的房子,两层小土楼。 楼下住着几个房客。天一黑,他们就聚在一起打麻将,很吵。 楼上只住着潘萄一个人。 有一次,她下去和他们交涉,那几个人不但不停止,反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把潘萄气哭了。 本来她想直接睡了,实在吵得慌,就坐起来,想到外面走一走。 她一打开门,就傻住了—— 外面黑糊糊的,有一个纸糊的小轿车,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 潘萄记得,小时候她在乡下,谁家死了人,必会烧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最恐怖? 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骷髅,面具……都不是;最让人感到发怵的,是这些纸糊的人和物,甚至超过死人本身。 那金童玉女,跟真人一般大,身上画得大红大绿,脸是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呈现着纸的表情。 还有纸糊的牛,纸糊的轿子,纸糊的衣服,纸糊的裤子…… 那是丢了魂的牛,丢了魂的轿子,丢了魂的衣服,丢了魂的裤子。 它们散发着纸灰的气息。 后来,轿子明显过时了,就改成了轿车。 摆在潘萄门口的纸轿车大约一尺长,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白纸剪出来的纸人。纸轿车是三维的,纸人则是二维的。 那纸人的脸上是空白,没有画五官。 潘萄马上想到是楼下的房客对她怀恨在心,用这些纸东西吓她。 她退了回来。 躺在床上,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门口的纸车纸人,似乎附带着某种妖术,或者某种符咒——这一夜,潘萄迷迷糊糊不断听到急刹车的声音。 早晨,她上班去,门口的纸车纸人已经不见了,湿漉漉的朝阳铺了一地。 天沉沉地黑下来。 城市在远方五彩斑斓。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后面,不知藏着多少温馨和肮脏的事件。 潘萄独自走在一条僻静的柏油路上,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她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女孩,揣着一怀多愁善感的心事,孤单而缄默地活着,像游荡在黑暗水底的一条鱼。 她已经二十八岁,青春只剩一条滑溜溜的尾巴了。 回首这人生中最灿烂的岁月,竟没有一点亮色。 她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 父亲是个不争气的人,酗酒打架,伤人致残,被判重刑进了监狱。 家里很穷,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后,嫁给了一个烟酒不沾的男人,生活还算平静,可是她薄命,不久就得胃癌死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潘萄还在读高中,寄宿。 她很要强,成绩名列前茅。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她报考一所金融中等专科学校,竟然没考上。 当时,她万念俱灰,下决心不再考了。 落榜后的第三天,她就只身来到市里打工。 她要自己养活自己。 她换过几次工作,干的都是下等活——宾馆清洁工,街头广告员,甚至当过保姆。 现在,她在一家饭店工作。尽管干的活又脏又累,没有人看得起,但是她发誓,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四周没有一个人。 只有路旁的榆树哗啦哗啦响,它们低矮、丑陋,就像一群无人疼爱的孤寡老人,很荒凉。 潘萄非常羡慕高中的一个同桌,她叫张浅,长得跟潘萄有点像,甚至有人说她俩是双胞胎。可是,她俩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当年,两个人一同报考那所中等金融专科学校,尽管张浅的学习成绩远远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却考上了。 现在,她在一家银行做职员。 听说,她先后和几个男人鬼混,坠胎就有两三次。那些男人都很有钱。 潘萄了解张浅,她是一个贪财的女孩。读书时,她就爱占小便宜。 每天工作结束之后,潘萄都累得腰酸背痛。 她躺在简陋的床上,经常幻想: 她跟张浅一样是一家银行的职员。 她对所有的顾客都十分热情,周到,被评为优秀职员。 有一个可爱的小伙子经常来银行办业务,爱上了她,不久两个人就结成了夫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经常做同一个梦: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银行里办公,窗明几净,阳光明媚…… 其实,潘萄长得比张浅还要漂亮些。 不过,她一直很传统地珍爱着自己,从来不乱交男朋友。 她在等待着梦中的白马王子。 可是,别说白马王子,连一个王子的马夫都没有出现…… 她的年龄越来越大,一直孤独一人。 她变得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谈、交流、交往。 背后好像有汽车的引擎声。 潘萄回头看了看,夜路漆黑,没有车。 她继续朝前溜达。 走了一段路,潘萄又听见了背后那鬼祟的汽车声。 她抖了一下,蓦地想起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的纸车纸人。 她没有回头,把脚步放轻,竖起耳朵听后面。 ——好像有一辆车,它关闭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悄悄跟着她。 为了和她保持距离,它开得像蜗牛一样慢。 潘萄甚至想象出,开车人的一只脚板颤颤地踩在油门上,把发动机的声音控制在最小,极为老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