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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8)

  天很黑,乌云低低地压在头顶,不让一切抬头。

  屋外没有一个人。大雨倾盆,一片水气蒙蒙,那些草木在雨中战栗。

  雨水打在我的窗子上,像爆豆一般,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噼里啪啦噼里……”

  太太跟儿子到岳家去了,我一个人在家。

  我打开电视,最先跳出来的镜头也是下雨,也是倾盆大雨,那雨打在窗子上,声音也是这样的:“啪啦噼里啪啦……”

  我有点气恼,就关了它。

  也许转个台就是晴空万里,但是我关了它———本来就不想看,打发时间而已,它竟然也用雨泼我。

  我就在黑暗中听雨声。

  我突然想,那个保安j一定有我家的钥匙,不然,他怎么能进入我的家?

  可是,他从什么渠道得到了我家的钥匙呢?我努力地想……

  活着真不易,我要当好一个作家,否则就没有钱糊口;还要具备当侦探的素质,否则危险就十面埋伏;甚至还要略懂医术,至少要知道如何预防爱滋病……

  前几个月,我家曾经雇过一个保姆,那个很漂亮的女孩拿过我家的钥匙,后来,因为她长得太不像保姆了,太太就把她辞掉了。

  再往前,就是半年前我家装修的时候,钥匙曾经交给装修公司的负责人。

  再再往前,我刚刚拿到钥匙的时候,一次我来看房子,走时,太匆忙,钥匙没有从门上拔下来,开车到了长安街才想起来,急忙赶回去。好在当时是个空房子,好在那个白班保安巡视时发现了它,替我收起来,最后交给了我。

  除此,这钥匙再没有经过别人手,跟保安j没一点接触。

  难道那个保姆是保安j的女朋友?

  不可能,她长得那么漂亮,说是我的女朋友还般配些。

  那她是他的同伙?也不可能,她连保姆都不像,更不像罪犯了。

  难道是那装修公司的负责人干的?

  不会,他的钱估计不比我少。我没听过一个钱多的人偷了一个钱少的人,结果又被抓了。

  难道是那个白班保安配了我的钥匙,又卖给了保安j ?

  更不会。那个白班保安一看就是一个乖孩子,也就是那种没什么大出息的孩子。我肯定他不会。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打开一瓶红酒,开始喝。

  天色更暗了。

  我没有开灯。我不想让房子里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现在,从外面看里面是黑的,我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

  一个人在雨中。

  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我一下没了闲情逸致,放下杯,走到窗前,窥视他。

  玻璃上淌着水,像一条条快速爬行的蚯蚓,他有点模糊和晃动。

  其实,他一点都不晃动。他笔直地站在雨中,不穿雨衣,不拿雨伞,就那样站在甬道中间。我甚至看见他的两条腿中间没有一点缝隙,两只手还摸着两侧的裤线。他的红帽子被浇得有点变形,他的制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在干什么?

  我这时候怀疑他是个精神病。

  有一辆车冒雨开过来,他立即正常地迈开脚,朝前走。那车过去后,他又停住了,继续笔直地站立,像个木头人。

  我一直看着他,他一直那样站着。

  天光一点点收敛了,那个站姿消失在黑暗里。     
 
 
十一 照片
 
  儿子非让我领他去动物园,我答应了。

  这孩子连真正的小鸡都没见过,这是个问题。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东西,这样下去他会做噩梦的。

  我应该领他去见见另外的动物。否则,大象、长颈鹿、兔子这些东西在他心目中都是动画片中的卡通形象,假如有一天,真的老虎来到他的面前,他一定不认识,还会很好奇地摸摸它的脑门。

  那不出大事了啦!

  我领着儿子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把儿子放进去。我抬起腿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东西,又把腿收了回来———

  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车的前轮下,有一个什么东西的角,那或者是一张废弃的贺卡,或者是个空烟盒。

  可是我又觉得都不太像,就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尽管那个角很小,但我还是可以断定,那是一张照片。

  谁把照片扔到我的车轮底下了?这不是咒我吗?

  我把那照片往出抽,根本就抽不出来。

  我改变了判断———这照片绝不是塞进去的,而是我停车时压上去的。

  我上车把车发动着,倒了一尺远,又下车,看那张照片。

  我大吃一惊,那照片上正是邻居丢的那个孩子!他站在甬道中间,喜洋洋地看着我。他的旁边是草坪和烂漫的花树,还有几个卡通式的休闲凳。

  他喜洋洋地看着我。只是……他的脸上有血,红得触目惊心。

  我用手蹭了蹭,那红色脱落了,都沾在了我的手上。我不知道那是人血还是狗血。

  一定有人故意对我使坏。他是提前放在地上的?停车场可以停一百辆车,他怎么知道我的车停在哪儿?

  他有我的车钥匙?

  我想不明白,但是我肯定这个使坏的人和那个孩子的丢失有关联。

  “爸爸,走哇,上动物园!”红灯对红灯喊。

  “好好好,这就走。”红灯对红灯说。我把那照片装进口袋,上了车。

  “爸爸,老虎吃什么?”儿子问。

  我一直想着那照片,心不在焉:“吃狼。”

  “狼吃什么?”

  “吃刺猬。”

  “刺猬吃什么?”

  “吃蛇。”

  “蛇吃什么?”

  “吃老虎。”

  “哇噻!蛇能吃老虎?”

  我一愣,蛇怎么能吃老虎呢?蛇怎么不能吃老虎?

  那冷森森的东西,那没有骨的东西,那皮色跟草丛一模一样的东西,那不咳嗽的东西,那经常自我拥抱自我温存的东西……

  有故事为证,说一个老虎坐在了蛇的洞口上。它只是随便歇一歇。可是,它的屁股就把蛇的光明夺走了。蛇大怒,伸头咬了老虎一口……

  “老虎是森林之王,蛇不能吃老虎!”儿子说。老虎是他的偶像。

  我差点撞到一个横穿马路的少年身上。我不想和儿子争辩,我要专心致志开车,就说:“好好好,蛇吃青蛙。”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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