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5)
时间:2009-12-12 作者:周德东 点击:次
她晓得这一行有很多忌讳,不能把死人叫死人,应该叫谐音“喜神”。 这个赶尸人很少说话,总是很缄默,来了后倒头就睡,睡醒了就吃,入夜就带着那些死尸离开。 她和她男人都不晓得他叫什么,只叫他“先生”。他们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从来不多问。 有一次,这个赶尸人有点喝醉了,跟她男人吐露了一些他家族的情况。 他家三代都是干这个的。 他是跟他父亲学的,他父亲是跟他爷爷学的。 解放前,在重庆打铜街,有一个门面上挂着一面杏黄三角旗,上面写着——代办运尸还湘。那就是他爷爷的店铺。 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一家人,三代都是光棍。干这行不能沾女人。 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他父亲在一个坟地里捡到了他。那天晚上,他父亲赶尸回来,路过一片坟地,突然听到一阵啼哭,循声走过去,看见深草中有一个襁褓,里面躺着一个婴儿,没有一滴眼泪,一边看他一边干哭…… 巧的是,他父亲也是他爷爷在一个坟地里捡到的。当时,他父亲更小,好像刚满月的样子。 因此,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民族,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时辰…… 他和他父亲都不知道爷爷是跟谁学的这门巫术,只知道他爷爷有一本老旧的书——《奇门遁甲》,源头一定在那里面。 从他爷爷那一辈,他家就是封闭的,绝少跟外人来往,一直到他这一辈,还是如此。这是行规,也是他的家规…… 此时,女人蹲在茅房里,越来越感到忐忑不安了。 今夜,她的男人偏偏进城了,留她一个人在家。出一次山不容易,她的男人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她一直在回想那个男孩的眼神。 她怀疑他不是人,而是哪具尸体的魂儿,从门后飘出来…… 她很快就提上了裤子,朝屋里跑去。 突然有个声音在背后说:“停一下。” 她猛地回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穿着道袍的“先生”。 “是你……” “是我。” “你怎么还没睡?” 赶尸人的眼里闪烁着神叨叨的光,他低声说:“这院子里有邪气。” 女人惊愕地问:“你是说刚才那个男孩?” “是他。” “你怎么晓得?” “这个你不该问。” “那怎么办?” “你得让他离开。” “我的男人不在家,我不敢。” “晚上我就走了,我是担心你。” “你掌握着法术,快管一管吧。”女人惊惶地乞求道。 赶尸人有些绝望地说:“我只能操纵没有魂儿的尸首,你晓得他是什么?” “他是……什么?” “他是没有尸首的魂儿。” “他怎么会来我家呢?” “不知道。”停了停,赶尸人说:“你去赶走他,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暗地里助你。” 女人把手伸进口袋,碰了碰钥匙,不知所措地说:“现在就去?” “现在。” 女人朝男孩住的房间望了望,他已经吹灭了灯,那窗子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声息,好像有一双疲软的眼神正朝这里望过来。 她迈步了。 她走出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 赶尸人并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一狠心,大步走了过去。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不安地摸着口袋里的钥匙。 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这时候,柳树上栖息的红嘴红脚乌鸦,突然叫了起来。 她又回头看了看,赶尸人依然远远地望着她。 她颤巍巍地用钥匙打开门,轻轻推开,吱呀…… 里面漆黑一片。 这时候,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一个钟头。东南方向的天空,水星和火星都出现了,一亮一暗,亮的是水星,暗的是火星。 她掏出打火机,打着,看见那个男孩穿着白色的衣裤坐在床头,正看着她。 她举着打火机,说:“你……还没睡啊?” 男孩不说话。 “我来跟你说件事……” 男孩不说话。 “你看,天快亮了……” 男孩不说话。 “所以……” 打火机突然灭了,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女人使劲打了几下,可能没油了,她没有打着。 男孩消失在黑暗中,只有那双黯淡的眼睛在闪烁着,在等待她说下去。 女人突然问:“你晓得今夜这个旅馆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吗?” 男孩说话了:“我晓得。” “什么人?” “我看见大门后那些鞋了。” “……那你怎么还来?” “我就是来找他的。” “谁?” “那个穿道袍的先生。” “你找他?” “我要做他的徒弟。” 女人愣了:“你想学什么?” 男孩低低地说:“——万里行尸。” 静默,只有外面的乌鸦在叫,长一声,短一声。 女人问:“你为什么不种地呢?” 男孩似乎笑了笑,说:“实话告诉你,我是个逃犯……” “你犯了什么罪?” “你别问。” “为什么?” “我说出来,你会害怕。” “我不怕。” “……盗墓。” “盗墓?” “对,偷死尸。” 女人一惊。 前一段时间,曾经有两个偷死尸的人住在她家里。 这一带的山民,一直生活在闭塞的深山老林里,死了并不火化,依然全尸土葬。 那些盗尸的人用三米多长的特制的铁探杆,探测到棺材的位置,再用铁锹挖,挖到尸体之后,就戴上手套,把尸体装进尼龙袋,背到女人家,用刀子割掉皮肉,放进缸里用双氧水漂白…… “你偷尸体干什么?” “卖钱。” “有人买尸体?” “听说,他们把尸体运到城里一个高校,再卖给一个专门为人体做解剖的教授,做标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