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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身经历的恐怖故事(2)

  谁知道冥冥中“踩生人”跟这个孩子之间有什么黑暗的关系。

  据说,李香枝年轻时就成了寡妇,再没有结婚。

  不过,她的房门虚掩了一辈子。

  我只想知道,难道我的一辈子会有她那么多机会?老天在我经历一切一切之前,缄口不语。

  有一点她跟我很巧合:她最爱讲吓人的故事,满肚子都是。

  黑龙镇流传着很多吓人的故事,绝大多数发源于她。

  我听大人讲过一些,现在都记着,那绝不是《聊斋志异》、《子不语》、《镜花缘》、《搜神记》上的故事。我想,那都是李香枝“原创”的。

  (我有个故事叫《看不见的女婿》,就在这套书里的哪一本上,据说最早就是她讲出来的。)

  她并不知道我出生,她是来我家串门,进了门她才知道妈妈已经生下了。

  当时,我爸在外屋为我妈做饭,小米粥拌红糖,还有煮鸡蛋。当时我妈睡着。

  “隋景云生了。”我爸说。他的声音很大,因为李香枝的耳朵有点背。

  我妈叫隋景云。

  “生啦?男孩女孩?”耳朵背的人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她以为别人听不到。

  “男孩。”

  “我看看!”

  李香枝一边说一边挪着碎步进了里屋。

  她进了里屋,很快就出来了。从时间上看,她可能仅仅是凑近襁褓看了我一眼。

  爸爸一边盛粥一边大声说:“你进去坐吧。”

  “我回去了。你好好伺候隋景云吧。”

  她走到门口回头大声补充了一句:“周羡春,你家小孩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还看我呢!”

  这是我爸听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晚上,她就一命归西了。

  那天晚上停电。她侄女松生从外地来看她,住在她家。松生是黑龙江农业大学的学生。李香枝死时,正和松生在炕上说话……

  李香枝的身子骨本来挺硬朗,看上去再活十年八年都没事。她的死引起了黑龙人的许多慨叹,关于生和死。

  我长大后,见过一次松生,那是1990年的事,我退伍回到了黑龙镇。她对我讲了一些李香枝死前的一些细节。

  她说,当时李香枝还说到了我:“老周家那个小孩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还看我呢!”

  在李香枝死前大约半个小时,松生听见窗外有人笑了一声,吓了一大跳。

  那笑不是造出来的,就像一阵风吹起浪花,自然而然,就像突然遇到一件喜事,情不自禁地爆发了出来。

  松生小声问:“姑,谁在窗外笑?”

  李香枝看看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窗外的人又笑起来,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她可以听得见,而李香枝却听不见。

  “有人在笑……”她害怕了。

  “有人在叫?”李香枝的声音更大了。

  窗外的人通过李香枝的话,肯定能判断出松生说了什么,甚至能判断出她害怕的程度,他又笑了起来,声音还是不大不小,轻轻的。

  松生的双腿都软了,她全部的支柱就是李香枝了,她紧紧靠在李香枝的身上,不再说话,盯着黑糊糊的窗户看。

  她没想到,李香枝的脑袋软塌塌地垂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这么困呢……”

  松生仍然盯着窗外,小声说:“姑,那你就躺下睡吧。”

  李香枝没有动,她的脑袋实实地压在了松生的肩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笑声消失了。或者,那笑的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过了一会儿,松生感到有点不对头,轻轻动了动肩,叫了声:“姑……”

  李香枝直撅撅地摔倒在炕上,像一根干木头。

  松生一下就跳起来,踉跄着跑出屋:“来人啊!———”

  一个人影儿从院子里慢腾腾走出去,他穿着一身破败的棉袄棉裤。

  李香枝死于脑血栓。

  李香枝死于我出生的当天,这完全是巧合。

  我想,我死的时候,也一定有无数的人出生,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直到今天也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看她的照片会感到那么熟悉?

  我知道,读者只会对恐怖故事的情节感到害怕,而不会对另一个人的恐惧产生恐惧。

  但是,我恐惧,这感觉就像装在我鞋子里的一颗石子,一直悄悄地磨砺着我,啃噬着我,诅咒着我。

  我必须把它倒出来。

  而且,你千万别断言这种事跟你毫无关系。辩证法观点:事物是普遍联系的。

  我只见过李香枝一面。

  在我出生之后几小时,在她临死之前几小时。

  她伸头看了襁褓里的我一眼,也许,她还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或者是我对她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这个就只有当年我家墙上的那面镜子知道了。不过那镜子已经碎了。

  我和她,在生与死的门前,擦肩而过,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我和她,各走各的路。

  就一眼。

  多少年过去了,我竟然清晰地记着这个人的长相。

  就如同,你闭上眼睛想自己,你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你自己的模糊影像,这影像很熟悉,但是你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模糊的你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定格在你脑海里的,或者是无数次看镜子、看照片、看录像的记忆总和?

  那么,现在李香枝是不是也记着我的长相呢?

  我觉得这是她留下来的一个最恐怖的故事。

  (真实度:85%)
 
 
第二节 恐怖的草甸子
 
  我长到七岁的时候,我家还在那个厢房里住着。

  我爷是个屯大爷,胡子都惧他。他死得早。

  我奶跟一个姓孙的老头搭伴过日子。

  我奶家住在一个叫20号的屯子,在黑龙镇西南,有三十多里路,土路。

  我去过她家。

  20号四周的草甸子上有草药,挖了可以卖钱。

  我姐年年去挖草药,有一次,她带上了我。

  我奶家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咸鸭蛋,腌得特别好吃。

  我奶家的房子更奇怪,它不是正房,也不是厢房,而是一个土坯的圆形的房子,像粮囤。

  如果说看不见厢房的五官,那么这个圆形的房子就没有五官。

  那一次,我在我奶家住了3天。我在那里听了一个惨烈的故事:

  20号有个妇女叫张彩云,开55型拖拉机。

  一天,她从林县拉化肥回来,横穿那个草甸子。

  草甸子上有一条土道,时隐时现,都压不住茂盛的草。

  它耐心地向前方延伸着,像一把弯弯曲曲的刀子,刺向天与地的缝沿。

  55型拖拉机走在这条土道上。

  草甸子一片死寂。

  拖拉机轰鸣声巨大:“突突突突突突……”

  草甸子无边无际,令人想不出天比它更大。

  如果一只狐狸或一只兔子,一直朝前跑,绝不会消失于坡坡坎坎,而会变小,变小,最后化成草甸子的肌肤上肉眼看不见的菌。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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