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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隶的母亲(5)


  老妇人似乎还有许多刻毒的锐利的话,可是秀才走远开听不见了。
  在夏天,婴儿底头上生了一个疮,有时身体稍稍发些热,于是这位老妇人就到处地问菩萨,求佛药,给婴儿敷在疮上,或灌下肚里,婴儿底母亲觉得并不十分要紧,反而使这样小小的生命哭成一身的汗珠,她不愿意,或将吃了几口的药暗地里拿去倒掉。于是这位老妇人就高声叹息,向秀才说:
  “你看她竟一点也不介意他底病,还说孩子是并不怎样瘦下去。爱在心里的是深的;专疼表面是假的。”
  这样,妇人只有暗自挥泪,秀才也不说什么话了。
  秋宝一周纪念的时候,这家热闹地排了一天的酒筵,客人也到了三四十,有的送衣服,有的送面,有的送银制的狮犭至,给婴儿挂在胸前的,有的送镀金的寿星老头儿,给孩子钉在帽上的,许多礼物,都在客人底袖子里带来了。他们祝福着婴儿的飞黄腾达,赞颂着婴儿的长寿永生;主人底脸孔,竟是荣光照耀着,有如落日的云霞反映着在他底颊上似的。可是在这天,正当他们筵席将举行的黄昏时,来了一个客,从朦胧的暮光中向他们底天井走进,人们都注意他:一个憔悴异常的乡人,衣服补衲的,头发很长,在他底腋下,挟着一个纸包。主人骇异地迎上前去,问他是那里人,他口吃似地答了,主人一时糊涂的,但立刻明白了,就是那个皮贩。主人更轻轻地说:
  “你为什么也送东西来了?你真不必的呀!”
  来客胆怯地向四周看看,一边答说:
  “要,要的……我来祝祝这个宝贝长寿千……”
  他似没有说完,一边将腋下的纸包打开来了,手指颤动地打开了两三重的纸,于是拿出四只铜制镀银的字,一方寸那么大,是“寿比南山”四字。秀才底大娘走来了,向他仔细一看,似乎不大高兴。秀才却将他招待到席上,客人们互相私语着。
  两点钟的酒与肉,将人们弄的胡乱与狂热了:他们高声猜着拳,用大碗盛着酒互相比赛,闹得似乎房子都被震动了。只有那个皮贩,他虽然也喝了两杯酒,可是仍然坐着不动,客人们也不招呼他。等到兴尽了,于是各人草草地吃了一碗饭,互祝着好话,从两两三三的灯笼光影中,走散了。而皮贩,却吃到最后,用人来收拾羹碗了,他才离开了桌,走到廊下的黑
  暗处。在那里,他遇见了他底被典的妻。
  “你也来做什么呢?”妇人问,语气是非常凄惨的。
  “我那里又愿意来,因为没有法子。”
  “那末你为什么来的这样晚?”
  “我那里来买礼物的钱呀?!奔跑了一上午,哀求了一上午,又到城里买
  物,走得乏了,饿了,也迟了。”
  妇人接着问:
  “春宝呢?”
  男子沉吟了一息答:
  “所以,我是为春宝来的。……”
  “为春宝来的?”妇人惊异地回音似地问。
  男人慢慢地说:
  “从夏天来,春宝是瘦的异样了。到秋天,竟病起来了。我又那里有钱给他请医生吃药,所以现在,病是更厉害了!再不想法救救他,眼见得要死!”静寂了一刻,继续说:“现在,我是向你来借钱的……”
  这时妇人底胸膛内,简直似有四五只猫在抓她,咬她,咀嚼着她底心脏一样。她恨不得哭出来,但在人们个个向秋宝祝颂的日子,她又怎么好跟在人们底声音后面叫哭呢?她吞下她底眼泪,向她底丈夫说:
  “我又那里有钱呢?我在这里,每月只给我两角钱的零用,我自己又那里要用什么,悉数补在孩子底身上了。现在,怎么好呢?”
  他们一时没有话,以后,妇人又问:
  “此刻有什么人照顾着春宝呢?”
  “托了一个邻舍。今晚,我仍旧想回家,我就要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揩着泪。女的同时哽咽着说:
  “你等一下罢,我向他去借借看。”
  她就走开了。
  三天以后的一天晚上,秀才忽然问这妇人道;
  “我给你的那只青玉戒指呢?”
  “在那天夜里,给了他了。给了他拿去当了。”
  “没有借你五块钱么?”秀才愤怒地。
  妇人低着头停了一息答:
  “五块钱怎么够呢!”
  秀才接着叹息说:
  “总是前夫和前儿好,无论我对你怎么样!本来我很想再留你两年的,现在,你还是到明春就走罢!”
  女人简直连泪也没有地呆着了。
  几天后,他还向她那么地说:
  “那只戒指是宝贝,我给你是要你传给秋宝的,谁知你一下就拿去当了!
  幸得她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有三个月好闹了!”
  妇人是一天天地黄瘦了。没有精采的光芒在她底眼睛里起来,而讥笑与冷骂的声音又充塞在她底耳内了。她是时常记念着她底春宝的病的,探听着有没有从她底本乡来的朋友,也探听着有没有向她底本乡去的便客,她很想得到一个关于“春宝的身体已复原”的消息,可是消息总没有;她也想借两元钱或买些糖果去,方便的客人又没有,她不时地抱着秋宝在门首过去一些的大路边,眼睛望着来和去的路。这种情形却很使秀才底大妻不舒服了,她时常对秀才说:
  “她那里愿意在这里呢?她是极想早些飞回去的。”
  有几夜,她抱着秋宝在睡梦中突然喊起来,秋宝也被吓醒,哭起来了。秀才就追逼地问: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可是女人拍着秋宝,口子哼哼的没有答。秀才继续说:
  “梦着你底前儿死了么,那么地喊?连我都被你叫醒了。”
  女人急忙地一边答:
  “不,不,……好象我底前面有一圹坟呢!”
  秀才没有再讲话,而悲哀的幻象更在女人底前面展现开来,她要走向这坟去。
  冬末了,催离别的小鸟,已经到她底窗前不住地叫了。先是孩子断了奶,
  又叫道士们来给孩子度了一个关,于是孩子和他亲生的母亲的别离――永远的别离的运命就被决定了。
  这一天,黄妈先悄悄地向秀才底大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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