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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了我(13)

  我努力回想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的助手请假了。她的老公从国外回来了,她陪他。

  然后,我努力回想那天我在哪里……

  我在想我在哪里———到处都是他了,我要赶快把我找到。

  噢,那天我到一家出版社去了。

  本来,我中午就可以回来,可我在半路上看见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太太摔在地上。她好像犯了癫痫病。

  我正好从她身边路过。我跑过去,轻轻抱起她,把她移到路边,掐她人中……这种事任何人见了都不会不管的。

  她终于醒了。

  她犯癫痫病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因此,她的脸色惨白,没一点血色。我慢慢扶着她坐起来。

  她木木地看着我,她那眼神似乎让我陷入多年前的一个非常熟悉的梦里。

  她木木地问我:“你是我儿子吗?”

  我想她是糊涂了。

  我没有回答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忙把她送到医院……

  现在我回想那老太太的脸色,心里一抖。

  我现在交代一下我工作的编辑部的布局。

  民居,三室一厅,编辑部一间,三个兼职编辑,每周一来上班。我的助手一间。我一间。

  平时,很少有人到我办公室来。客厅是专门会客的,我从来不在我的办公室接待人。只有我的助手常进我的办公室,给我送信件和报纸。除了她,没人有我办公室钥匙。

  我的助手叫天秤,是一所大学社会科学系研究生,她兼职给我做助手。她虽然长相平平,但她是个很有志气的女孩。她生长在江西农村,家境很苦,她从小得了贫血病,但是她一点没有自暴自弃,最后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

  她是个很宁静的女孩,话不多,工作很负责。

  她老公和她的经历很接近,后来他闯加拿大,开了一个橡胶制品公司,虽不是很红火,可也买上了房子和车。他在加拿大站住了脚。天秤很快就要移民加拿大了。

  天秤的电话和那三个编辑的电话串线。

  我办公室的电话单独一个号码……

  他越来越接近了。我似乎已经嗅到了他的鼻息。

  我的空间已经渐渐成了他的空间。

  他在抢夺我的社交圈。

  他在抢夺我的办公室。

  我在一点点替换我!

  这天,我一个人在我的办公室里踱步。

  编辑们没上班,我的助手也不在。编辑部很静。墙上的石英钟在走动。天阴得厉害,但是雨没有落下来。

  办公室的墙壁比我家的更白。我有点冷。我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我的单人办公室里,其实一直都有两个人!

  那个人是隐形的!我看不见他!

  我的心有些虚飘飘。

  突然,我觉得我的椅子似乎有点响动。我转过头,久久看它———自从我在那所大学座谈之后,我对空椅子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真害怕它突然转动起来。

  最后,我把双手支在我的办公桌上,对我的空椅子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坐着。”

  我为自己的问话感到毛骨悚然。

  我吸口长气,又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出来好吗?”

  空椅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说:“我想,你也许是好……”我没有想起怎么表达合适,好人?显然不是。我就说:“你也许是好意……但是我想看看你。”

  没有人出现。

  我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好像咀嚼什么的声音。我惊恐地回过头,看见有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

  我怎么没有注意身后!

  “你……”

  他看出了我的惊慌,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很年轻,长得和我一点不一样。他嚼着口香糖,穿得很酷。

  我问:“你是谁?”

  他抱歉地笑了笑:“我是《文化播报》的记者。”

  我有点恼怒:“你咋一点礼貌都没有!你不知道敲门吗?”

  他愣愣地看我,说:“我敲门了,是您叫我进来的呀!”

  我说:“我根本没听见有人敲门!”

  他更诧异了,说:“这房间里只有您一个人呀,不是您叫我进来的那是谁叫我进来的?”

  ……第二天报纸就出来了,题目是恐怖作家的恐怖行为。说有个写恐怖故事的作家,叫周德东,他有怪癖……

  我很气愤,但是我无话可说。

  其实,这家报纸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添枝加叶,甚至没有任何文字的渲染,百分百的实录。     
 
 
[NextPage九  他在我心里?]

九  他在我心里? 
 
  0点

  的鬼

  走路非常小心

  它害怕摔跟头

  变成

  了人

  ———顾城

  四点零八分,我离开北京。那个精神病院里的老诗人很多年前就提醒我,“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声雄壮的汽笛长鸣”。

  他离我太近了,他已经紧贴在我的眼睛上,甚至他的身体的一部分都和我融合在一起了。我必须远离他,才有可能看清他。

  我坐火车到了山西,到了那个产煤的黑乎乎的城市。

  我找家宾馆住下,给自己办公室打电话。是我的助手接的。

  我压低声音说:“请找周德东。”

  她说:“周德东不在,去山西了。您是……”

  她可能感觉我的声音很像我。

  我挂了电话。

  次日是周末,编辑部没有人。他该出现了。

  我找来一个在宾馆当服务员的女孩子,请她帮忙代我找个人。我给她一些小费,然后,我对她交代了一番。

  她拨电话,免提:“嘟———嘟———嘟———”

  拨通了!

  那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那女孩子用眼睛问我怎么办。我示意她继续等待。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终于被接起来。

  那个女孩子有点紧张:“喂,请问,周,周德东在不在?”

  对方的声音很低沉:“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他在!

  我第一次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在我的办公室里!

  我一下把电话抓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你好,我是山西的一个读者。我读过您写的文章,我一直想向你求教……”



作品集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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