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传说(4)

　　我们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脚忽然触到了地板，那怪兽的触角开始慢慢垂了下来。

　　“也许离开水太久，它开始变得虚弱了。”那女子的声音在黑暗中说。

　　我小心翼翼的挣动，但那臂立刻又收紧了一点。

　　忽然船传来了重重的振动，象是靠上了什么。

　　“是靠岸了么？”我在黑暗中徒劳的四望着。

　　“应该没有这么快，这个地下湖十分巨大，划回到古悍山底需要一天，也许是撞上冰块了。”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黑暗中没有回答。

　　船又猛的振了一下。

　　“现在也许在浮冰中穿行吧，不知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在这湖里做什么？”

　　“这些河络生活在大山底下的地底之国，他们发凿地心的溶岩烈火来取暖，并用这些取之不尽的热量在千年的古冰层中开凿空间与道路。他们已经打开了通向古悍山顶的冰道，所以和居住在山中的你们夸父族发生了战争……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么？”

　　“我不是来自古悍山的，我来自烛天山。”

　　“烛天！”她忽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很久以后，黑暗中慢慢传来了一句话：“日轮隐匿入冰洋，黑暗中烛天将被点亮，指引神使的方向。”

　　“你在说什么？你是谁？”我惊异的问。

　　“这就是那上面的河络们所听到的，神的第二句话。”

夸父传说（7）

　　大船停靠在了巨大的冰面边。

　　当我们终于被网从船舱里提了出来，随着渐渐亮起的光线，我看清了身边的人。

　　她是一个显得瘦弱的女子，身形比河络高不少，却仍只能到我的胸前，这显然也不是一个夸父族。她的脸比夸父族的女子都要秀美，身材却象是一只手就能轻轻扭断似的。我们夸父族喜欢强壮健美的女子，眼前这样的女人对我来说更象是只柔弱的鹿。我们看见一切瘦或小的东西就会不舒服，因为那让我们想起饥饿。

　　这同时我也看见了那多臂的怪物，它的大眼睛就贴在我身边瞪着我，周身湿滑，青绿皮肤上全是巨大的毛孔之类的东西，还轻轻缩张着，象是它用那个来呼吸似的。忽然它打了一个嗝，我们都尖叫起来，那腥臭气简直要让人恨不得死掉。

　　包着我们的大网被放在了冰面上，我看见另一边，专犁也从船板被牵了出来，那河络持灯老者正举灯倒行牵引着它。专犁显得非常的安静顺从。

　　而前方，河络们开始在冰面上建设营地，这大船中足装了好几百河络，他们快速的在冰面上跑来跑去，协作劳动着，这让我看得十分有兴趣，因为夸父族很少会多人同时协作去做一件事，我们崇尚个人独立的生存，打猎都经常是单独行动。这样的多人忙碌的场景我真是太少见到了。

　　而奇妙的事也就在这一片奔忙中诞生。他们用一种长长的冰钻在冰上打出深孔，那冰钻尖似乎是被烧的赤红的金属，在冰面上哧哧的冒着热气，很快冰钻就深陷了下去，然后河络们拔出冰钻，灌入另一些稠稠的液体。然后那个持灯老者过来，举着怪灯呐米呐米的念了些什么，灯随着他的咒声变异着光芒，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整个冰面一抖，然后河络们开始把钻点四周的冰面一块块的撬起。原来那钻点周围数尺的坚冰已碎成了数十大块。最后，他们从冰下取出一个奇怪的东西，象是从一个点向四外伸出无数弯曲的树枝。

　　我纳闷着那冰下怎么会有那东西，忽然才恍然大悟，那是他们灌下的液体，竟已凝固而爆裂成那个样子。这真是奇异的法术。

　　然后河络们把掘出的冰块重新在冰面上垒起，他们不断的的在冰上爆破取冰又垒起，渐渐的，一座小型冰城竟成形了，而冰城外，是一圈护城河样的冰沟。

　　我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这工程要是让我们夸父来做，纵然力大无比，可凿这坚冰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何况建城。看河络们有的举着木板，有的用热水喷壶，有的举些奇怪杆棍，竟把无数碎冰转眼前拼成一座冰城，象是早已做过无数次似的熟练无比，绝没有一个人多余没事做的，也没有一刻的等待与混乱。

　　“这些家伙简直不是人……”我惊叹着。

　　“他们本来就不是人！”我旁边的声音嗔怒着。

　　我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自称为人的家伙：“那你又是从哪来？你的部落在哪里？”

　　“在我的国度……”她盯着那些河络恼怒的说，“他们全是我们的奴隶。”

　　“那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真是因为风神？”

　　“全是因为……”她忽然转口了，“我们必须想办法逃走，不然一会儿他们忙完了就该整治我们了。”

　　“他们很恨你，因为你们曾经把他们作为奴隶？”

　　“而他们现在想把你们作为奴隶！”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们？”我不禁大笑了起来，“他们这些小东西……哈哈……咳……”

　　我一抖动，那多臂怪立刻又把我缠紧了，害我笑到一半卡住，气也顺不过来了。

　　她白了我一眼，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咕嚷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傻大个！听明白了吧！你们就要完蛋了，还笑呢，以后你们就要脖子上戴着铁链，被他们骑在头上，他们拿鞭子赶你往哪走，你就要往哪走……笑吧笑吧，以后就哭也没机会了。”

　　“就凭这些小混蛋？”

　　“他们比你们强得多，如果让他们在冰下站稳了脚跟，也许只要一战，你们就会全部崩溃，乖乖的给他们当牛马。”

　　“牛马？那是什么东西？”

　　嘀咕嘀咕。

　　“不要自个嘀咕，说我听得懂的！”我生气了，那怪物赶快又死死缠紧我。

　　“我说你们是野蛮人啊……不，野蛮夸父，心都是石头做的，傻硬傻硬。跟你们说话真费劲！唉，我真后悔……学的夸父语骂人词不够多啊。”

　　“你信不信我揍你！你这细身子我一只手就能捏碎？”

　　“揍我？”她冷笑着，“你先捏碎捏着你这家伙吧。”

　　我真愤怒了，两臂用力一挣，可那怪物立刻也使劲收紧粗臂，我涨红了脸暴叫起来，可还是挣不动它。

　　这叫声却把河络们引来了，他们举着热水喷壶，刚才他们曾用那东西结合冰块，如果他们把热水喷到我们身上……

　　她好象十分害怕，冲我大叫：“傻吼什么傻吼什么？你嗓门大，好了，现在完蛋了，要先烫死然后冻死了。有本声你一叫把冰全叫碎了啊。”

　　可我没叫，抓着我们的怪物却先叫了起来，那声音象气笛一样，白汽从它的头上孔中疾冲出来，我只恨手被缠着不能捂住耳朵。

　　然后只见它从口中猛的喷出一股绿液，把一个河络喷到在地。那河络惨叫起来，抓着身上的皮肉，一会儿就不动了，身上溃烂成模糊一团。

　　我听见一旁的她在大声的呕吐，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倒胃口，但这种自称为真正的人族的家伙也太脆弱了吧。

　　河络们惊慌的退开了，高喊着什么。这时忽然冰面外的海中也传来一声长鸣，湖中一股白气高举上天空。

　　现在连船上的河络们也乱了起来，他们纷纷跳下船，只见海面中一股波纹直向冰面涌来。

　　那持灯长者大吼着什么，河络们纷纷往冰城中退去。只见水中伸起几支巨大触臂，啪的打在冰面上，慢慢收缩，把一个巨大无比的身躯拖出了水面。那东西简直比那艘大船还要大。

　　河络们在冰城的墙上支喳喊着，但依然很快组成了队式，举着那些弩机，看着那巨兽慢慢移过来。

　　网中的小怪兽也开始挥舞起触爪长鸣呼救着，竟然松开了我们。我立刻去试着撕开那网，可是网太强韧了，小怪兽挥舞翻滚着，眼看就要把我们挤压在身下，这时那女子跳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冰剑，一挥便割开了那张网。

　　我顾不得问那是哪来的剑，便和她开始奔跑，背后，那巨大可怕的怪兽正滚滚而来。而前方，是河络的冰城。

　　我步子大，跑了几步，回头看她没能跟上，于是又回去把她一提，结果这小人儿的双腿就离了地，我拎着她大步向前跑去，却听见她在急得大叫让我把她放下。

　　我松开她，这女子却一下跪坐在了冰面上，双手交在胸前。我以为她受伤了，凑近去看。她却连眼睛也闭上了，低声的对我说：“你不要动，蹲下来。你不乱跑它不会注意你的。”

　　可那大怪物象座山似的一伸一缩移了过来，它的触臂拍打在冰面上时使冰层都震动了起来，而身体移动时把冰压得格格做响。虽然还离着近百尺，可那触臂象是只要一甩便能把我们卷去似的。我觉得还是离远些安全，可是又不愿把这小个女子一会甩在冰面上。只好焦急的半蹲着，看巨兽的动静。

　　那巨兽向网中的小巨兽移去，用触角拎了那网把它从网中抖出来。两只怪兽在冰上停了一会儿，我扮着它们就此回到海里去。可是那大巨兽忽然又转过身，砰砰的甩动巨臂，继续向这边移了过来。

　　“过来了！快走！”我就要去抱她。可她却猛得一推我：“别动我！”

　　“你怎么了？”我急得大喊。只见她闭着双眼，皱紧眉头，嘴唇颤抖，象是哪儿受伤了。

　　眼见那怪物越来越近，它的大眼珠从皮下翻出来，竟是个独眼兽，可是那眼球也足有十几尺的巨岩一般大，它整个身体里似乎就装了那么一眼球。转了两下，然后深绿色的瞳孔就开始死盯着我，和这么大的眼睛对视，不禁让人发麻。

　　啪，一只巨臂拍到了我身边不过数尺的地方。我脚下猛的一震，几乎人也要摔倒。我再不能等了，伸手去抱那女子，却发现她象是已经冻在冰面上了，身体冰冷且无法撼动。

　　完了，我心中一凉。可这种时候，我怎能独立逃去。横下心来，我大吼一声，走上前去，拦在她与巨兽之间。

　　那巨兽没想到有人还敢走上前，几条触臂举向天空，足有小山那么高，发出震耳的长鸣。那任一臂拍下来，我就要粉身碎骨了。可我们夸父怕过谁，我也冲它挥舞着胳膊，发出怒吼。

　　忽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原来那巨兽身下的浮冰碎了，巨兽怪吼着沉向水中，巨大水雾腾起，碎冰山从四周隆了起来。我脚下一晃，冰也碎裂了，我摔倒在浮冰上，这时巨兽的触臂在水中狂乱的挥打，把巨大的冰块都打成碎片，无数冰块水浪从天而下，我就象飘在惊涛骇浪中。

　　猛抬头看见她所坐的冰也碎裂离开了冰岸，冰块正砸落在她的四周，她却仍然冻坐在那里。我奋力跳起来，从碎浮冰上跳向她所在的冰面。可脚下冰面一倾，我重重的摔落水中，巨兽掀起的巨浪把我和她坐的碎冰冲向岸边，我借势扑去抓住她坐的冰面，在劈头盖面的水浪中冲她大喊：“快醒醒，到岸上去！”

　　忽然她的眼睛睁开了，向我一伸手。水中忽然有一股大力涌来，一个大浪把我掀起在半空中，越过她头顶向冰岸飞去，重重摔在冰面上。

　　我一回头，担心她就这样被那个浪吞没了，可是竟看见她从浮冰跳向水面，在浪上一踩，竟又跳起，直跃到冰岸上来了。跑到我身边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爬起来，也愣愣的看着她。忽然她向我怀里一扑：“冻死我了……快带我走。”我抱起她，象抱一只幼鹿似的，大步向冰岸深处跑去。背后，巨兽扑腾了一会儿，也渐渐沉了下去。

　　我从河络的冰城边跑过，一边回头看着：“那东西沉下去了……”

　　“它去冰面下了，这会儿也许正从冰下来呢。快跑！”她说。

　　我仿佛觉得冰下那个巨大的影子正移过来似的，奋力向前奔去。

　　可这时冰城中吊桥放下，十几个河络踩着橇板滑了出来，那板前尖后宽，尾上有个摇柄，河络们摇动那柄，就飞也似的滑来。

　　我们夸父也有橇车，但通常是用六角巨牛或十几头鹿拉的，这种只用摇浆一搬就能灵活如飞的小橇板却从未见过。我步子虽大，可是耐力并不足，跑了半里，气喘的象能把怀里的她吹跑了。

　　那些河络很快追近，并包抄上来。他们一手摇柄控制橇车，一手举着手中的弩机。口中乱喊着什么。

　　我心中恼怒，如果我此时有石弹可投，早一下一个把他们打得脑壳开花，若不是手中抱着个人，我们夸父哪里会在这样小个子面前逃跑，定是战死也不退后的。心中想着手中不由用力，恨不得把她当石弹丢出去似的。她却痛得大叫起来，拿拳捶着我，口里又拿了她们人族的话来乱骂。

　　这时扑扑连声，河络向我发出箭来，我无法躲避，只有绷紧肌肉，那弩箭细小，虽然射入我的身体，可是却只能扎入个尖。我单手把那女子向腋下一挟，也不管她尖叫，另手拔下身上一只弩箭，转身怒吼甩出，一个河络应声摔下橇车。可河络第二轮箭又射来，我索性不跑了，只低头抱紧了她，把背让出去，有七八支箭又扎在我身上。可这样的疼痛不能削弱我，反而只会使我更爆怒。那种血变滚烫的感觉又开始烧灼我，身上的冰都融化掉落了，要不是为保护怀中这个人，我早冲上前抓起一辆橇车四下乱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