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鸡 你见过鸡的样子吗? 你一定见过,或者,你还亲自品尝过这种动物的味道:是的,喷香喷香,满嘴流油,但是隐隐约约有一股鸡粪味儿。吃之前,特别想吃;吃完之后,又想吐。 你猜到了,我说的是“小姐”。 有一个小姐,她此时走向黑天鹅宾馆。这时候当然是夜晚,大街上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餐厅门口停满了汽车,有三个酒气熏天的人又拉又扯又推又搡;发廊窗子里的光色是最香艳的,像一个个舞台,晃动着浓妆艳抹、发色奇特、衣着性感的女郎;歌厅和舞厅传出震儿欲聋的音乐,间杂着一种挑逗的怪音,那怪音总让人想到女人扭来扭去的臀部……
这个小姐扭来扭去地走进了黑天鹅宾馆。 她全身香得好像刚刚用香水淋浴过。头发长长的,墨黑墨黑,但是没有光泽,无疑是在某一家低档美容院焗的油。上身穿一件黑色低胸无袖衫,露出两只**的三分之一,还有两条完整的胳臂,那胳臂由于长期不劳动而保养得又软又胖又嫩。下身穿一条牛仔短裙,只包住了屁股,紧得令人担心中缝的线会不会断裂。脚上穿一双高跟棕色皮鞋,鞋跟高得如同踩高跷——她不扭来扭去是无法走路的。
路边,立着衣柜商场的广告牌,那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女性服饰商场。广告语却十分蹩脚:走进“衣柜”,出来你就不再是你了! 这个小姐慢慢停下来,盯着那个广告牌,打了个寒噤。 她突然感到了某种不祥。 壹:我去衣柜(1) 两个月之前,黑天鹅宾馆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被害人是甜蜜蜜歌厅的一个小姐。 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她陪一个客人离开歌厅,从此再没有回来。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小姐回忆说,她是在歌厅门口碰到她的,她问她去哪里,她淡淡地说:“我去衣柜。” 衣柜商场离甜蜜蜜歌厅只有两站路,她们经常到那里买衣服。当时,这个小姐以为被害人勾搭上了一个有钱人,要到“衣柜”去狠狠宰他一把呢。 因此,她还特意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由于歌厅门口光线暗淡,她只记得一个不明显的特征——那个客人长得很清秀。 最初,没有人意识到出事了,因为这里的小姐出台一夜不归是常事。直到三天后,依然不见她的影子,打她手机始终不开,最后,她的一个老乡报了案。 第四天上午,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些天一直阴雨连绵。 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的客人总共预交了三天的房费,并且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扫他的房间,也不要送开水。他如果需要,会给服务台打电话。服务员打扫其它房间时,始终看见他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第四天上午,前台不见这个客人来续房费,也不见他退房,就给三楼服务员打电话,让她提醒一下307的客人。 当天值班的服务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她刚刚上班才一周。她来到307房间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她用钥匙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见那个客人,也不见他的箱包。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浴缸的白帘子挡着。她小心地撩开一个角,里面也没有什么。 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打电话,告诉前台客人已经离开。前台很不解:这个人没有退押金怎么就走了? 放下电话,这个服务员就要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关了灯,正要走出去,又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幽暗。 她的眼睛落在了衣柜的门上。 像大多数宾馆一样,衣柜镶嵌在卫生间对面的墙壁中,黑色的拉门没有关严,露出一条黑糊糊的缝子。衣柜很高,很深,里面可以并排站三个人。 这个服务员到宾馆工作之后,一直对客房里的衣柜有一种恐惧,她每次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去碰它。 太大的空间或太小的空间都不会让人太注意,只有刚好可以藏人的空间最让人发瘆。看来人是最恐怖的。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扇黑色的门,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臭味,接着她影影绰绰地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黑发乱蓬蓬地垂下来。 她的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像一只赤裸裸的白条鸡。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惊叫一声,拉开房门就跑,嘴里惊骇地大叫着:“死人!死人!” 衣柜里的尸体正是甜蜜蜜歌厅的那个小姐。她被人用毛巾活活勒死,尸首僵硬之后,戳在了衣柜里。 公安局立即开始调查这起凶案。 经查,307的客人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而且,他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指纹、鞋印、烟头、发丝,这就使侦破工作陷入了僵局。 惟一的线索是前台值班人员描述的长相——很清秀。 我们都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清秀的和不清秀的,到哪儿查去? 黑天鹅宾馆经常有小姐出出入入。她们大多是初中毕业,却能够源源不断地赚来那些高中毕业的暴发户的钞票。可是,自从这起凶案发生之后,到这里觅食的鸡一下就绝迹了。 不用说,黑天鹅宾馆的生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它位于七河台市中心,硬件软件都出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又有一个小姐来做生意了。 壹:我去衣柜(2) 现在,她要去的就是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她站在广告牌前,一直在想那个小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去衣柜。” 贰:我来讨债……(1) 最近,这个小姐陪客人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抱怨如今赚钱越来越难了,禁不住想:我连肉都卖不掉了,还能有什么好生意呢? 事实正是如此,她已经闲了两天没有客人了。 今天刚刚吃过晚饭,她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业务。 她差不多把市内几家星级宾馆的电话都打遍了,也没有找到主顾。 最后,只剩下了黑天鹅宾馆。 她把心一横,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 除了一部分房间没有客人,她打通了几十个电话。 有的是女客人,她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剩下的那些男客人,有少数冷冰冰地拒绝,多数都在电话中兜圈子戏弄她,他们嬉皮笑脸地问价,追根刨底地探询具体的服务内容,最后就讨价还价——他们出的价完全是侮辱性的,毫无诚意。
这个小姐放下电话就破口大骂。 最后,只剩下307房间了。 犹豫了好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要求转307房间。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哪位?”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先生,你要不要服务呀?”她柔声浪语地问。 “不需要,谢谢。”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她今天打电话遇到的第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她失望地发了一会儿呆,又给几个本市的老主顾打电话。他们不是说出差在外,就是说老婆在家。她知道,他们多数在撒谎,这帮家伙喜新厌旧,一定是拿着钱去买鲜货了。 最后,她又把电话打到了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你好,哪位?”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先生,你出门在外多寂寞呀,我陪陪你,保准让你神魂颠倒……” 没想到,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很爽快地说了一句:“那好,你来吧。” 她阴暗的情绪顿时放了晴,匆匆打扮一番,就来了。 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爬上了三层。 她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道的猩红色地毯上,直接走到307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 这个人中等个子,模样很清秀,尽管没有戴眼镜,但是一看就是个有知识的人。 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领扣儿系得严严实实。下面穿一条笔挺的酱色西裤,一双酱色皮鞋,连帮底连接处的沟缝都一尘不染。 她特别注意到,他的指甲很洁净。 每次见到陌生的客人,她都会迅速瞄一瞄对方的指甲。她从指甲上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是什么性格,干不干净,吝不吝啬,有没有变态倾向,等等。 “请进。”男人说。 小姐一步就跨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前不久那起凶案的缘故,她一进屋就感到心里有些别扭。 她瞟了瞟那个躲在墙壁里的衣柜,它关着,严丝合缝。 接着,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西服平放在另一张床上。 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应该把西服挂在衣柜里,不出褶,不落灰。看来,他很可能也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死过人,不想打开它。 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个房间呢? 打折了? 厚厚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的,只有床头灯亮着,有点幽暗。 她不喜欢太明亮。 她甚至希望她出入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的,两个人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完事就走人。 对于她,已经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问题,她是太累了,只要对方能看见她的脸,她就得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甚至得伪装高潮,而她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张丑恶而无耻的面孔。 她在床头坐下来,上身扭成“S”形,热辣辣地望着客人。 “你都提供什么服务?”男人坐在了对面的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贰:我来讨债……(2) “那个……什么价?”他支支吾吾地问。 “哪个?”她撩了撩额角的黑发,它们却再一次滑下来,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那个。” 这时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很轻微,好像是衣柜的门。小姐的视线机灵地射了过去。 那声音又消失了。 小姐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说:“三百。” 男人微微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小姐慢慢撩起无袖衫,露出两只蠢蠢欲动的**,娇嗲地说:“来,享用吧。” 男人突然伸过十只很干净的手指,把那两只**抓在了手里。 小姐顺势麻利地脱去了无袖衫,把床头灯关了。 房间里黑下来之后,外面的灯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挤进来。 两个人开始用身体交谈。 男人伸嘴亲她,她敏捷地躲开了。 干这行的女人通常可以插入,却不愿意接吻。 干这种事,对于客人来说,是一种排泄;对于小姐来说,是没有任何欲望的一种体力劳动。她们像小孩一样嫌对方的口水脏。 两个人干着干着,突然,小姐停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小姐说:“有动静!” “哪里?”男人似乎很紧张。 小姐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死过一个人?” 男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呢。”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两个多月前,有个女孩儿在这个房间里被人掐死了,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她是干什么的?” “跟我一样。”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小姐毛骨悚然。 “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憋着笑问。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是两个黑洞。 小姐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你是谁?!” 男人把脸凑近小姐的脸,嗅着她泛滥的香水味,小声说:“你想不想到那个衣柜里站一会儿?” 小姐的手脚一下就不听使唤了,她一边抖抖地穿衣服一边故作强硬地说:“你别吓唬我!想赖帐?做梦!快付钱!” 这时衣柜里传出一个哆哆嗦嗦的寒冷声音:“还有我的钱……” 两个人的脑袋都猛地转向了衣柜方向。 “鬼!”小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从床上滚下去,缩在了靠窗的墙角。 “你是谁?”男人对着衣柜低声问。 “我来讨债……”那声音被衣柜的门挡着,显得十分遥远。 话音刚落,那衣柜的门就“吱吱呀呀”地拉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硬撅撅地走了出来。 她披着一条白色浴巾,光着脚,透过垂在脸上的黑发,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嘴角好像有一摊血。那双眼睛极其阴森,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她一步步逼向他。 男人也从床上滚下来,躲在了那个小姐的旁边。 那具行尸直挺挺地抬起一条大腿,跨到了床上,高高地走过来,到了床边,又一步迈下来,继续走向男人。 那个小姐撒腿就跑。 她一直跑下楼,冲过大堂,站到大街上,这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旋转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保安愣愣地望着她。 她朝上看了看,宾馆有的房间亮着,有的房间黑着,她找不到哪一扇是307的窗子。 平了平喘息,她伸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转眼没了踪影。 叁:他把自己藏了起来(1)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一辈子都不敢见面的人,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小得成了一个笼子。 一个,一个就够了。 因为,那个人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你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会惴惴不安,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你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藏着藏着,最后你很可能把自己藏丢了。 所以,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蒋中天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大学毕业后,做了刊物编辑。他工作很卖力,四年后,熬到了副主编的位置,做二审工作。 那是一本内部刊物,往市县乡各级行政机关摊派,发行量虽然不小,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看它,一期期地浪费着国家的木材。 蒋中天的薪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他渐渐发现,这样的待遇最害人:让你永远撑不着,也永远饿不着。这种位置最容易让人变得平庸。 眼看着别人一个个腰缠万贯,宝马香车,他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当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成功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如果还没有做成大事业,那么至少应该找到了大事业的基点,已经生气勃勃地起步了。要是两者都不占,那么这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