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脑袋等于他的帽子。 有一辆车出现了! 是一辆切诺基,很像他第一次来靠山别墅的时候,在雨中遇到的那辆抛锚的切诺基。这辆车停在了停车场上,然后,有个男人走下来,他径直走向了13号楼。 李作文瞪大双眼,使劲儿看。 这个男人不是蒋中天,他比蒋中天高且壮。 他走得很慢,似乎十分疲惫。不过,他的身体挺得很直。 他是文馨的老公?情人?李作文暗暗猜测着。 他走到13号楼前,突然回过头,朝李作文的车望过来。 李作文在车里死死地盯着他。 他望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踏上了楼前的台阶。 李作文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有几分面熟。 他是谁呢?李作文坚信,他在哪里见过他…… 他正在追想着,那个男人已经走进了楼里,把门关上了。 李作文继续想。 突然,他的头皮炸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曾经用他的二节棍打伤他的那个大块头男生! 他就是洪原! 他已经死了啊! 李作文惊怵了。 洪原走进那个小楼之后,小楼里依然黑着,并没有亮起灯光。 他在里面干什么? 李作文怎么都想不出,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能干什么。 李作文想离开这个诡怪的小楼了。 就在这时,它二楼的窗子突然亮了。 李作文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死死盯住二楼的窗子。 拾贰:死人重现(2) 他始终没有在窗子里看到人影儿。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又一辆车开过来。 它停在停车场上,然后,一个男人走出来,慢慢朝13号楼走过去。 这个人是蒋中天! 他走到13号楼前,朝二楼亮灯的窗子看了看,然后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子,又绕到旁边户外楼梯前,慢慢爬了上去…… 他从二楼的侧门走了进去。 这个蒋中天和一个死去的故友约会来了? 李作文想,也许第一个走进楼里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洪原。他和洪原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又离得那么远,很可能是看花眼了。 他坐到驾驶位置上,打着火,开走了。 他打算在那个三岔路口等蒋中天。 那里,四周都是田野,正是下手的好环境。 就是这样,他一路上没看到一个人或者一只兔子。 只有孤独的引擎声。 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一个兄弟来。 他感到这辆车又好像不对头了,车头总朝左侧摆。难道。这个左前轮又开始作怪了? 他把车开到三岔路口,停在了正中央,然后熄了火,藏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静极了。 他不知道蒋中天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要等到他。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到有个人在左前轮那里蹲着,鼓捣着什么。 他打开车灯,歪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一关车灯,那个人就出现,他在黑暗中继续吃力地鼓捣着那个左前轮,似乎在拆卸它…… 他越来越害怕了。 他担心在这黑糊糊的荒郊野外,那个噩梦演变成现实: 左前轮一声巨响,爆了。 接着,那个满身油渍的修理工就在前面慢慢站起来,他的脸血淋淋,牙齿在滴血,眼睛在滴血…… 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终于,有车灯出现了,它从靠山别墅方向开过来。 李作文耐心地等待着。 那辆车越来越近,他断定那就是蒋中天的车。它从李作文旁边钻过去之后,李作文立即打着火,追了上去。 实际上,他并不想一下就把蒋中天置于死地。 他在杀他之前,必须问清梁三丽在哪里。另外,他甚至还想和他聊聊,问问他在13号楼里看到了什么。 他以为,他撞到蒋中天的车尾之后,他会停车,下来和他理论。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开得更快了。 他只好从侧面攻击了,希望把他撞下公路。 没想到,他没有成功。 那辆十八轮大货车的司机很缺德,他开过来的时候,车灯一直没有变光,李作文被刺得睁不开双眼。 他的眼前一片雪亮。 在炫目的光芒中,他仿佛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儿在拉扯他的左前轮,接着,他的车就从公路左侧一头栽了下去。 拾叁:梦呓(1) 蒋中天从靠山别墅逃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没白没黑地昏昏大睡。 他把手机关掉了。 他那辆千疮百孔的汽车停在密云公寓的停车场里,一直没有再开。 他不想去医院。 确切一点说,他不敢。 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现在,他畏惧迈出房门。 他知道,李作文已经追到了七河台市,他时刻都可能撞到他的枪口上。 这恶人既然黑灯瞎火出现在那个三岔路口,就说明他掌握了自己很多的秘密。 他是黑道老大,他想在七河台市找到一个人,甚至比公安还有办法。 除了恶人,还有一个恶鬼在追逐他,尽管他不能确定这个恶鬼的来源,但是他有预感:他(她)也是来索命的。 三天后,蒋中天的高烧才渐渐退下去。 他下楼在门口一家小饭馆匆匆吃了点东西,赶紧又缩回了房子里。 他刚刚把手机打开,它就响了。 是梁三丽。 她咄咄逼人地来问罪了:“李作文,你他妈的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下跑了?”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蒋中天的真实姓名。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走进去,就觉得不对头,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冰凉的身体,接着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呢?” “后来我一点点醒过来,爬出衣柜,发现房间里黑着,就打开了灯,你已经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就跑出来找保安,说衣柜里藏着一个人,可是,他们跟我进了房间,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后来,客房部经理来了,答应给我换一个房间,我没要,出来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我一直在打你手机,你的手机始终关着!”
“藏在衣柜里的那个人走出来了!是个女的,脸上蒙着头发。开始,我还以为是你,后来才发现不是,差点被吓死,就逃了出来……”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了?” “我还以为你变成鬼了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我离开的时候,还记着拿上了你的西服。” “你把它扔了吧,晦气。” “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把我领到七河台就不管我了?”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梁三丽的亲切,说:“你……到我这里来吧。” 此时,只有梁三丽一个人可以信赖了。其他人,包括文馨,都是不可靠的。 现在,极度恐惧和孤独的他,急切地盼望梁三丽回到他身边,给他带来温柔和关爱。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他明明知道她吸毒。 现在,她就是他的毒品。 梁三丽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密云公寓。 她并没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带来了。 她来之前,蒋中天叮嘱她买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买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鹅肝,三明治,还有一堆啤酒。 多日不见,梁三丽竟然胖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紧身上衣,砖红色灯笼裤,墨绿色运动鞋,脖颈上扎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砖红色丝巾——看起来,就有几分动人。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吃饭时,蒋中天问她。 “做鸡去了。” “你别骂我。” “我在骂自己,怎么骂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丽冷笑一声,说:“说不定你是谁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说:“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旧情人幽会去了,对不对?” 蒋中天一下就不吱声了。 梁三丽步步紧逼:“打中七寸了?” 蒋中天看了看她,说:“三天前,我曾经开车去靠山别墅看一个朋友……” 拾叁:梦呓(2) “女朋友?” “女朋友。” “继续。” “可是,我顺着一条岔路到了她家,却是一个空房子,不见她的人。后来,她打来了电话,我才知道,去靠山别墅根本没有什么岔路……” 梁三丽经过了黑天鹅宾馆那场惊吓之后,胆子似乎变大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吃水果。 “我对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叫洪原,他死了。他的坟就在那条不存在的岔路上。” 梁三丽用筷子扎起一块鹅肝,递给他,说:“你是不是欠他什么?” “我欠他人情。读高中时,他为我挨过一顿打。我也是为了保护一个女生,她叫文馨,我去靠山别墅就是为了看她。” “你和这个文馨勾搭十多年了?” “你知道打洪原的人是谁吗?” “我哪知道。” “就是李作文。” “李作文?” “对。我从那条岔路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来七河台了?”梁三丽盯住蒋中天的眼睛问。 “他是来追杀我的。当时,就像港台警匪片演的那样,他用车撞我的车,我命大,逃掉了。” “他怎么知道你从那里经过呢?” “我也不知道。” 梁三丽放下筷子,冷笑了一下,说:“作文,这下我们麻烦了……” “这一段时间,咱们藏在家里别露面,过一些日子,他可能就回去了。” “我想回老家。”梁三丽说。 蒋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他伸手把她紧紧搂住了,像儿子一样,说:“三丽,你不要离开我!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我们就结婚,好吗?” 梁三丽用左手推开他,说:“油!” 他松开手,用纸巾擦手。 梁三丽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我决不会天天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那样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儿。你不敢出去,我就一个人出去。” “可是,万一李作文逮着了你,那就等于找到了我!” 梁三丽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自私,碰到危险只想着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在哪儿的。” 接着,她就起身去冲澡了。 蒋中天也不想吃了,他打开电视,心里揣摩着梁三丽这个承诺的可靠程度。 电视里演的是一个电视剧,讲一个变性人的故事,男变女。那个主角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演员,好像真是一个变性人,声音有些粗,却女腔女调的,很别扭。 蒋中天心里有些恶心。 他喜欢女人,真正的女人。 不过,他没有换台。和所有人一样,他也对这种不男不女的人怀着一种好奇心理,很想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和命运。 梁三丽很快就出来了,又是一丝不挂。 她走过来就把蒋中天按到了床上。 蒋中天搂着她丰满的胴体,竟然像霜打的茄子,怎么都挺不起来。 梁三丽一个人折腾了半天,生气地说:“你肯定让那个叫文馨的女人给抽空了。” 蒋中天沮丧地坐起来,倚在床头上,说:“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忽然想到:那天,文馨打开最后一扇衣柜门,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电话就断了。现在,她怎么样了呢? 梁三丽把眼睛一点点凑近他,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看电视啊。你看,变性人,多好玩!”他一边说一边古怪地笑起来。 梁三丽仍然看着他,看他的左眼,又看他的右眼。 “你看什么?”蒋中天心虚地问。 “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为什么?” “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蒋中天抖了一下,说:“你是说我的精神不正常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如此过敏。 拾叁:梦呓(3) 梁三丽说:“我是学医的。” “我已经疯了,你快走吧!”他一下就恼怒了。 梁三丽软软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亲吻他一边轻轻地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别生气啊!” 这就是梁三丽令男人贪恋之处。她温柔起来,可以像蛇一样绕男人多少圈。 然后,她搂着他一起看电视。 那个变性人竟然结婚了,新郎还是一个挺英俊的男子。那个新娘和新郎站在一起正好一样高。 梁三丽扭过头来,眼珠转了转,坏笑起来。 蒋中天知道,这个放荡不羁的女人一定又萌生了什么古怪的念头。 “哎,你怎么看变性人?”她问蒋中天。 “极其厌恶,不男不女的,二尾子。” “你说错了,男人变性后就是女人,女人变性后就是男人,一清二楚。” “可是,他们变性之后,大脑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大脑,肌肉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肌肉,血液仍然是原来那个性别的血液!” “要是你最亲近的人做了变性手术,你还会不会爱他?” “想不出来。” 蒋中天一边说一边拿起遥控器,“啪”地把电视关了。 梁三丽摸了摸他,笑着问:“现在行了?” 蒋中天低声说:“……再等一等。” 梁三丽抱着他的头躺在枕头上,笑嘻嘻地说:“花都谢了。” 熄灯之后,梁三丽先睡着了。 过了好长时间,蒋中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藏着……我都看见你的脚了……” 蒋中天一下就精神了。 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他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 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僵尸一样的女人? 李作文? 梁三丽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蒋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听到她说梦话了:“蒋中天……明天你给我一点钱……我没有大麻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盯住梁三丽的头发,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惊恐。 终于,他伸手推了推她。 “干什么?”梁三丽说。 “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困!”梁三丽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她显然不想赶跑稠粘的睡意。 蒋中天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子,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梁三丽把脸转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梦见有个人在窗帘后站着,特别恐怖。” “还有呢?” “我梦见我跟你要钱,你不给,吝啬得像昂赛末老爷似的。” 停了停,蒋中天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吗?” “你叫我……什么?” “作文呗。” “不对,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么?” 蒋中天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梁三丽的脸,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另一个名字?” 拾肆:核实(1) 第二天下午,梁三丽说她出去逛逛商场,可能要晚点回来。 临走时,她跟蒋中天要了一千块钱。蒋中天知道,她是买毒品去了。 她离开之后,蒋中天他就下了楼。他来到停车场,看了他那辆轿车一眼,它全身伤痕累累,像个刚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伤兵。 他开着它,离开密云公寓,来到了旁边的一家汽车修理厂。 修理工看了看,说,修复这些伤痕需要一周时间。 他低头想了想,突然问那个修理工:“你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个修理工愣了愣,说:“靠山别墅?不知道。” 然后,他转身问其他几个修理工:“你们知道靠山别墅吗?” 那几个人也都说不知道。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是文馨。 “你现在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在街上。” “你没事吧?” “我没事……”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你的手机,你一直关着。” “我发高烧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那天,你是怎么离开那个鬼地方的?” “说来话长。你怎么样?” “那天晚上,我差点把命丢了!” “我听见你叫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打开最后一个衣柜,看见里面站着一个人!” 蒋中天一惊:“男人女人?” “那个人站在衣服后面,我根本没看清,只看到了两条腿,好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呢?” “我扔了电话就跑出去了。靠山别墅的保安二十四小时巡逻,我一出门就撞上了两个值班的保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明了情况,然后把他们领到了家里。他们小心地打开那个衣柜,撩开了衣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们又检查了其它几个衣柜,没发现任何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