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沛与抉择(3)
时间:2023-07-20 作者:谢宗玉 点击:次
晚上,在阶梯楼自习。我们碰巧只隔几排。目光偶尔相撞,眸子里的忧伤就彼此拥抱了。我站起来走出去。她跟着我出来。在我们初吻的那片林子里,我们吻得一塌糊涂。她的嘴唇都被我咬破了。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但掏空的心一下子就充实起来了。仿佛彼此在密不透风的对吻时,把生命中一些不可或缺的元素,灌注给了对方。 好了。就这样好上了。不需要任何解释。青春太单薄了,像根纤瘦的芦苇,它需要与别的芦苇依靠。否则,它就站不住。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 第二天,全班去郊外野炊。女友容光焕发,忙上忙下,像晴空下的一只叫雀。伴随着锅碗盆筷的交响,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我目送这群欢快的人儿消失在春光之中,再转身进入阴暗的教室。胸腔的悲忧没有散尽,和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我得独自缩在一个角落,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就这么原谅了这个上午那个为野炊倾注了所有热情的女人?如果说昨晚暴风骤雨式的激情,只是为倾倒的爱巢重新构架,那么今天,我多想她留下来与我一起,添砖加瓦,和水拌泥,把所有争吵过的缝隙都堵上,把所有伤害过的皱折都抹平。可她却扔下刚刚构筑的空架,眉飞色舞地跑了。 走之前,还匆匆扔给我前段她写的日记。我说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拒绝,但她为了表示诚意,想也没想,就把日记给了我。她一点都没想过,她的日记会对我制造多大的杀伤力。 也是在这回,我发现,室外厚实的阳光,反而会加重室内的阴暗。阳光如磁铁,具有吸附性,把暗处的同类也给吸走了。我就是在这个被抽掉光亮后的教室,和着泪,把她的日记一页一页看完。 很显然,我是在自讨苦吃。 传说中有只小屁猴子,偶尔翻开一块石头,被石头下的毒蛇一下子吓昏了。以后它每次经过那块石头,都忍不住要去翻动,而每翻一次,都要吓昏一次。其实它完全可以不翻。可它做不到,它已经成瘾了。我就是那只成瘾了的笨猴。我看了她的信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看她的日记呢? 阒静而空荡的教室里,重新拥有爱情的少年仍然泪流满面。不可避免,日记很大一部分是记叙那个中学老师。而这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只占了很少的篇幅。并且还是一个被抱怨、被奚落的角色。在篇幅不多的页码里,他只是一个可笑的陪衬。他的学识浅薄,表相青涩,跟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甚至连胡碴都嫩得没有一点力道。他怎么去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比呀? 事隔多年,我已经不太记得少年当时的心情了。但我仍然记得,他那副既可笑又可怜的样子。在阴暗的角落,他拿起钢笔,恶狠狠地在日记上戳来戳去;甚至把有个别页码撕下来,扯得粉碎。他像个疯子,完全陷在悲愤、羞愧、自怜的氛围中,出不来。他的行为看起来是那么的怪异和吓人。 最后,这只笨猴甚至又选择了自戕。他一口咬住自己手背,狠狠把头一拧,一小块肉就没了。白森森的肉坑有鲜血渗出,很快就满了,盈盈荡荡的,像一小杯红酒。吐掉嘴中的白肉,小心吸干那小杯咸涩的红酒。笨猴屈辱的眼泪终于止住了。笨猴对自己说:“我是个男人,不是个软毛虫。我不要动怒,也不要流泪。”他做到了。 等把最后一页日记看完,少年已完全安静下来了。他扭头朝窗外看去,金色的阳光刺得他一双泪雾的眼睛睁不开。这时他发现一个现象,就是室外阳光浓得化不开的时候,室内反而暗得像在地狱。 合上日记,少年盯着伤口,看鲜血逐渐干涸。然后起身离去。 黄昏时分,女友喜气洋洋从郊外归来,塞给我两个鸡蛋。说是野炊时她亲手给我煮的。我剥开蛋壳,把鸡蛋塞进嘴里,木讷地咀嚼着,一边听她绘声绘色地叙述这次踏春的趣事。她告诉我,谁谁谁负责拾柴,尽拾一些湿柴;谁谁谁负责烧火,把自己弄成了个大花脸;谁谁谁负责做饭,把饭做得半生不熟的……又说等照片洗出来后,大家的样子一定会笑死人去。 后来她突然停了话,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这次郊游是我选的地方……我俩以前常去那。” 我把鸡蛋全部吞咽下去,然后平静地对她说:“你的日记,我看完了,对不起,有些被我撕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