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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刻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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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雪雪

    时间的刻度

    这是一个让人驻足盘点欢喜庆贺的时段。岁月又增添了新的痕迹,而我已没有多少心绪来想一想“新年”这个多少有些意味的词。岁末的一夜,办公楼里的人早已走空了,我在做自己还没有做完的事,要把急着参加图书订货会的书稿处理完赶着付印。加班并不表示我有多么勤恳,很大程度上工作是出于谋生的需要。干完活,我把办公楼的灯一一熄灭,然后在电梯的红色指示灯中进入一种堕落的时空旋转中。办公楼的上部是住家,新年的前夜,人人都已归家围坐在橙色灯光下。我在空荡荡黑暗的楼梯口,在无意识的仰望中突然感到一阵虚空和冰冷。

    时间是晚上九点钟,这在平常是并不太晚的时间。天在阴沉了一个下午后,此时下起了漫天大雪,这是岁末的第一场雪。我要到的地方是这个城市另一端的蜗居,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很久,不多的几部匆匆而过的出租车里都装着人。我站在路边的落雪中,等了很久都打不到一辆出租车。南方稀薄的雪在我的额头和脸颊上化成水珠,我以合并同类的心境接纳了一朵雪花的暗自啜泣,目睹一朵雪花的光芒瞬间熄灭、消亡的过程。多少年我已经没有见过厚厚的积雪对南方事物严密的包裹。一个异乡人回家的路程忽然变得如此艰难和酸涩,我的肚子还空着,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填塞这个夜晚。在时间一年又一年的逝去和流转中,原以为自己脆弱的心已变得麻木、冷硬和多皱,但我还是无可避免地触到了岁月的荆棘。

    我觉得衡量一个人是否还年轻的标志之一是他是否还期待过年。我已经不再年轻,我害怕过年,年是一个虚无的门槛,让人必须以区别于平常的姿态跨过它。我是一个平常的人,我忘记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时间的一道道门槛保有十分的警觉和表面上的漠视。我隐蔽起时间留在心上的一道道刻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竭力迈着平常的步子,无知无觉地行走在命运这条路上。

    这样一个夜晚的感时伤怀,不过是重病肌体的一次小小的擦伤。在不远的几年前,整个人类经历了一场世纪之交的狂欢。在这场席卷全球的世纪跨越中,每个人都学会清点和回首往昔,对一切逝去的美好作深深的缅怀。

    一本书上有这样一则寓言,一只蜈蚣因为被一只好奇的蚂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而陷入困境,蚂蚱见蜈蚣长着数不清的腿就煞有介事地问:“当你左边第一条腿移动时,右边第一条腿在干什么?左边第二条腿在干什么?左边第三条腿……”蜈蚣被这个庞大复杂的问题难住了,它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突然就僵在原地走不动了。人类世界的“腿”不仅远远多过蜈蚣,而且步伐更加纷乱,难理头绪,但只有人类不怕庞大复杂的问题。我们碰巧活在了世纪之交这个坎节上,在人们争论不休地讨论21世纪是从2000年算起还是从2001年算起时,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朝前飞奔。我们面对时间双重的挤压和释放,这道神性而隐秘的关口,有着一切阻挡和切断的力量。

    时序给了我一生中最重要最坚韧的一根绳索,我把从此的过去扎紧后,安放在心灵的储藏室里,并且把门封死。那些缠绵悱恻、血脉贲张和涕泪滂沱的往昔留在被掩埋的尘埃里,下个世纪永远不会再有。我的朋友说,她的最美的少女的花冠已被抛在上个世纪的田野上。如此庞大的时间单位和情感因素被过度挥霍,哪怕只是隔着一分一秒,记忆从此远隔世纪之遥。我将在时光的波涛汹涌中靠一根回忆的稻草获救。

    时光流逝是一个类似展开的镜头的移动,渐行渐远,淡至模糊、喑哑、晦瞑。我在时间的重创和侵蚀中坠入坍塌的黑洞。我找寻自己的一本旧笔记,2000年12月31日那天写着:“时间是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直线,只不过被人们人为地标出了刻度。刻度越深记忆越痛。下一个世纪,再没有如此深刻的提醒能告诉我记住什么。未来,我宁愿永远忘却地走在时间里。但是,此刻,我还是记住了一篇文章里的话语:‘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那个‘它’是回首时眼里的岁月。”

    记下这段文字,我以为我失忆在时间的苍茫中。从此,还有什么能唤起自己对时间叹喟的刻骨之疼?法国启蒙时期的思想家伏尔泰在他的哲理小说《查第格》中有一则谜语:世界上什么东西是最长的又是最短的,最快的又是最慢的,最能分割的又是最广大的,最不受重视的又是最令人惋惜的。它使一切渺小的东西归于消灭,使一切伟大的东西生命不绝。那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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