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刻度(外)(2)
时间:2023-07-20 作者:姚雪雪 点击:次
时间可以把什么都改变,时间本身却永远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足够盛载悲喜。时间在亘古不变地前行,只有时间才具有总结一切、梳理一切、收割一切的力量。 新年开始,依然是很平常的一天,北方还在飘着飞雪,南国开始阳光普照,来来往往的人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和目标。历史并不常常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让一切发生改变,只是在每个人心里,人们习惯寻找一个开始。 破译九月 九月的太阳光芒四射,在拥挤的街道上行走,我把手掌伸在眼前挡住钢针一般有穿透力的阳光。我不愿眯起双眼,不想在四溢的光芒中晕眩。这是我给自己搭起的云朵。云朵的阴影落在心里,有吸附力地往前飘移,我的掌心像花朵,闪亮而灼热地盛开在头顶。 阳光能否渗入掌心里的血脉,改写那些我从生下来就无法读懂、永远紊乱无序的手纹?我必须选择这个季节回家,我热爱在与生俱有的街道上穿行——无所事事和拥有奢侈的时间。我适合漫无边际、胡思乱想。 九月是正在充盈着的发生改变的魅力所在。湖边的树叶依然浓密却已开始不易察觉地迟暮,水果香甜而腐败的气味在小街上弥漫。路旁从江北过来的菜农兜售着早晨刚从地里采摘的湿漉漉的蔬菜,各式早点摊上热腾腾挤满了人。我穿行在这个庸常的街道却并不想遇见某个非常的熟人,以免打断自己的冥想,但我看见每一张陌生的脸都是我长江边上的乡亲。一切都像从前,一切都在改变。 窄窄的街道拐弯处,天主教堂的围墙正在被砸碎,围墙内教堂底层的侧面在改装成一间间店铺,门的卷帘刷成了湖蓝色。湖蓝是一种危险的颜色,稍不留神就会变得艳俗。湖蓝天生是这个城市江湖环绕的色彩,有了底气作支撑,因而色彩的铺张也就无所畏惧。教堂是城市仅存的几幢旧建筑,在一大群喧哗的人流和房屋中突兀而精致。我沉迷于仰视中,用目光把教堂截为两半。它的下半截湮没于城市的倦怠中,它的上半部五彩花瓣的玻璃窗是孤独绮丽无法洞穿的眼眸,锋利的尖顶划出天空的伤口。在这个仰望的瞬间,我的脑子里重叠闪出与之有关的往昔:从前租界路上比这大无数倍的恢宏华美的教堂拆掉了,再也没有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圣诞夜,在人群的簇拥中,我被朋友牵着挤进了热闹的教堂大厅,好奇地踮起脚张望了一会儿里面正在进行的表演和仪式。我过去在报纸上为这个教堂的照片配发了一段文字:“教堂在浓郁的树荫里寂寞地抬头。” 我如此倾情于教堂,并非出于某种信仰。我的悲伤在于自己从不知道谁才是心中的教主。教堂是这个城市久远的记忆符号。我的审美来自于一切事物的外表,我喜欢美丽外表下蕴藏的与众不同的心。城市的改变每天都在进行,第一天路过教堂时,改装的店面还是水泥浆,第二天路过时墙壁刷白了,第三天店铺装上了射灯和通透的玻璃橱窗,第四天橱窗里挂上了时装。我如果不常常回到这个城市,会像面对一个突然长大不能相识的孩子,在惊愕中感慨时光的缺场。 教堂旁边不远的地方是医院,这是有一百年历史的医院,它创办时曾有过一个好听的名字——“生命活水医院”。我在九月的闲暇时感到胸口以前的某个隐痛,它潜伏着像随时扩散的乌云。我走进医院,找到从前的女医生,对疼痛的去向作了一次查询。只有回到这个城市我才有时间和心境来治疗自己。而九月的某一天我不能不回归医院,回到病重的母亲身边。几十年前九月的母亲吃了很多西瓜,有足够的果汁蕴养一个水质的孩子;九月的医院明亮而亢奋,九月我被抱出产房,挥舞印着命运纹路的小手掌。季节开始走向最深邃的部分,九月出生的一个孩子,能感到天在一天天冷下去。 西瓜喂养过的孩子,对西瓜剖开时艳丽夺目的色彩倾心。她小时候把西瓜籽吃进肚子里,大人说西瓜籽会在肚子里发芽长出小树,树上会结出大大的西瓜。树枝穿过喉咙,人会不会死呢?我一面恐惧一面又有些盼望小树真的能穿过喉管。我神往从身体的树上摘下瓜果。九月我又一次清醒医院的生死出入每个人都要经历。 九月的人处在矛盾的两极,对往事倾情,与现实保持距离。九月的颜色无穷变幻、旖旎魅惑,它使词汇贫血,使人在一瞬间眼里噙满莫名难辨的泪水。时光年复一年这样消逝这样呈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