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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歌曲(3)



    当时我并不喜欢这首歌,甚至有点蔑视和讨厌。但是十多年后,回忆一些往事时,它从记忆的背景音乐变成了记忆的主体。那个第一个和我散步的女生,现在虽然还在县城,我们却已有许多年没联系过;巧珍和刘晓庆的混合体,后来和我有过短暂的准恋爱状态,现在已迁居到千里之外。

    对于1988年7月的种种,我要靠《追梦人》的旋律来检索。我发现,我正日益陷入到这首歌的语境里不能自拔:深情、炎热、感伤、尘土飞扬,与十八岁的许多情绪不谋而合。我无法理解,1988年夏天,我为什么抗拒着不被它俘虏。

    忘记他

    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忘记他/等于忘掉了欢喜/等于将心灵也锁住同苦痛一起

    之前的许多年,我从未听清过它的歌词,一度还以为它的名字是“梦见她”。而直到今天,我也想不起它是什么电影的插曲,是哪一年第一次听到它。

    我二十岁以后的生活,混乱、唯美,渴望堕落又抗拒着堕落。倾心于昙花一现的悲情之美和遗世独立的活命姿态。那些年,我平均两年换一个城市,一年换一个工作,半年换一个女朋友。日子恍惚得像王家卫的电影的慢镜头。

    我过得其实不算坏,却鄙夷着有幸福感的人。我认为快乐的人是可耻的,而伤心的人才是我朋友。我的朋友一年比一年少,到了二十五六岁,我只有坐在镜子面前,才能看见让自己顺眼的男人。

    有一段日子,我把夜晚全部耗在电影院里,一个面包一盒烟,从下午5点泡到凌晨。我恨不得睡到银幕上去。那些虚假的作为现实的补充的故事,在我心里成为最主要的现实。我躲在自己的孤独里,对抗着街头浩浩荡荡的阳光。

    大概就是在那时的某个夜晚,我在电影院里听到这首歌。一个被头发遮住表情的歌女,在酒吧的喧嚣里唱《忘记他》。她唱的是我听不清的粤语或者闽南话,所以我以为她唱的是“梦见她”。她颓丧的气质和嗓音镇住了电影院里所有的人,大家都转过身来,被她的歌声收走了声音。电影之外的黑暗里,几对磕瓜子的情侣停止了嘴唇的翕动。我愣在那里,脸和冰一样凉。

    演唱一闪而过,我只听懂(其实也是误读)了一句“梦见她”,却觉得完全听懂了全部歌词。并且过耳不忘,记下了它的主旋律。

    后来,不曾在任何地方听过这首歌。但惊鸿一瞥的交会中,我认定这首我没听清一句歌词的歌曲里涵盖了我那些年的许多故事和心情。和一首歌有如此情缘,对我是唯一的一次。

    许多年里,我一直在寻找它的出处和歌词,像寻找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我哼着似是而非的曲调,到处询问。直到1998年以后,一个酷爱流行音乐的女同事告诉我,歌名可能是“忘记他”,而具体的歌词她也是语焉不详。

    2003年冬天,和几个远道来的编辑一起唱歌。一个80年代出生,扎马尾辫的高个子男青年忽然模仿女声清晰地唱出了这样的句子:

    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

    这是我第一次听人完整地唱出这首歌,也是第一次借助字幕看明白了我琢磨了许多年的歌词。词其实也普通,不过即使没有歌词,在那样的年纪,它也可以用回环流转的忧伤旋律一下把我击倒。

    他唱这首歌不如其他歌那么拿手,但我想,以他的年龄,能够完整地唱出这首旧歌,他就可以做我的兄弟。

    (原载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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