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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岛湖,千湖岛(2)



    在病房门口,我们互道珍重——吉凶难卜,老天保佑吧。

    第二天,上海市作协办公室的负责人王瑛女士打电话来,说是肖岱告诉她,床上发现了青春宝,他收下了,可床下的折叠伞,必须原物奉还。王瑛在电话里笑着解释:“这是肖岱的原话。一会儿请小车司机专程给你送去。”我真有说不出来的感动!一个癌症病号,却在惦记别人丢下的一柄不值钱的伞!于细微处见精神,这不正是肖岱之所以为肖岱的真实写照吗?

    这柄伞,我至今还在用着。而肖岱还伞的小事,我也放大十万倍地铭记着。

    ……记不清是翌年年底,还是什么时候,我再次来到申江,照例去巨鹿路675号看望熟人,就在那座经常“拍电影”的漂亮的旋转楼梯半中腰,巧遇已经难得来编辑部的肖岱,他下,我上。就这样,彼此高兴地把着扶手交谈片刻。他不无感慨地向我透露了一则内幕消息,“你的《先有蛋,后有鸡》,本来是笃定得奖的了,可半路上杀出来个程咬金……”这事的大致经过,其实我已在别处听说了,于是我替他把话说完:“有位主持人开口了,‘公刘的诗肯定能评上,小说就让给别人吧,总不能样样都占上啊!’”肖岱一听,轻轻地笑起来,他的笑一向是很文雅的。“原来你早晓得了,那就不说也罢。”我说,恐怕还有你不晓得的哩。接着,我又简单谈了谈我的诗集《大上海》如何先入围而终被挤出圈外的过程。“这不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吗?”肖岱瞪大双眼,十分惊讶,他到底不甚了解诗坛。我至今还想得起来,我的一番自我调侃,曾经逗得他乐不可支:“总而言之,这一次的全国评奖,对公刘来说,早已不是什么《先有蛋,后有鸡》了,整个儿是鸡飞蛋打呐。”他劝我不必放在心上。我便说:“你多虑了,我素来不把什么评奖放在心上。谁担任评委,谁负责初选,南组有谁们,北组又有谁们,我一概不问。我不跑北京,不走门子,不拉关系户,更不借着由头下饭馆‘叙一叙’……真是‘帝力于我何有哉!’”

    我和肖岱就在这样一种相互交心、相互体贴的气氛中握别。我见他脸色不错,以为他还能挺许多年。几曾料到,这竟是永诀!往后,注定只能从苍白的讣告中读他的名字了。拳拳故人情,悠悠阴阳界,一个厚如土,一个薄如纸,厚如土却栽不活,薄如纸偏捅不破!还是老杜歌吟动天地:“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可我直到今天还欠你的债呢,肖岱!——“系列”的一多半依旧是尚未成形的胚胎!那位志愿军战俘也满腹苦水,无由倾吐!

    再说千岛湖和千湖岛。

    肖岱一走,无桥无楫,我将怎生涉渡津梁?

    有一日,我对忘年小友魏德平念叨往事,诉说心愿,小魏因肖岱而动容,***子一拍:“还有我哩!”于是,他一手操办,我坐享其成。1990年夏,我们结伴同行,终于踏上了“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黄仲则诗)的登天梯。自然,再说登天梯是夸张,水库修起,许多滩自动消失了,许多滩不称其为滩了。虽则由杭州而富阳而建德而淳安,毕竟还在爬坡,但不觉得。

    多亏小魏,一路之上,又充向导,又当保镖,大小水旱码头都有他早早通知过的朋友们出面热情照拂。朋友的朋友自然是朋友,因之,我也结识了不少新知。其中之一正是借本文寄哀思的黑发人——青年诗人方向。

    这是又一重的凄美。哪能不凄美!

    追忆起来,我最初知道方向,还是从柯平那儿。柯平一如德平,是我的另一位忘年小友。当他获悉我将有千岛湖之行时,欣然相告:“那么,最后一站是淳安。淳安有个写诗的方向,人蛮不错的,诗也蛮不错的。”柯平生性不矜细行,与世无争,但甚少评议时政、臧否人物,对方向却如此郑重加以推荐,倒也非同寻常。说罢,他又淡淡地添上一句:“方向曾在湖州师专念过书,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很谈得来的。”

    及至我读到了方向的若干作品,才恍然大悟,何以柯平会对这么一个年纪比他本人小、知名度比他本人低的后生如此看重。

    一棵树使英雄颤抖

    一个自由的国家使远道而来的公民流泪

    一首诗就让你肝脑涂地、痛心疾首

    从来没有这么迫近过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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