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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土

30年文学典藏散文卷(全文在线阅读) > 五色土

    梁琴

    青云谱

    城郊,岱山东南,有青云道观。

    观前,石桥跨塘,粉墙沿檐描一道暗红。

    进观一口古井,凿于万历年间。两株老樟,五抱粗,枝叶遮天。

    有一老道铜像,兀然入目,清癯矍铄,古貌苍苍。一项凉笠捏在手,那手指竟如鹰爪。

    道人原名朱耷,明宗室后裔,为避清廷杀身之祸,藏名埋姓,自号“八大山人”。山人满腹隐痛,痛得哑口无言。

    一日,在门棚上大书一个“哑”字,从此对人不交一言。出门携把扇,扇上亦大书一“哑”字。每逢来客,展扇迎送,一语不发。倘有人招饮,谈古今事,听到会心处,则哑哑然,唯笑而已。

    这道人奇奇怪怪,或醉,或醒,或痴,或癫。自署其号,似“哭之”,似“笑之”,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画鹰,白眼向人——桀骜不驯。

    他画鸟,单足独立——“势不两立”。

    他画荷,辞根飘蓬——身世凄凉。

    他画孔雀,尾翎简化为三——暗讥三眼花翎的权贵。

    这末路王孙,一代画师,默察山川,静悟天时,酒后泼墨,大笔写意,狂啸当歌。

    迟暮之年,画一蔸露根古梅,雨瘦风皴,枝桠横折盘屈,铮铮铁干,泠泠清韵。

    古梅,遂幻化成一个惚兮恍兮的道人,一枝无古无今的秃笔。

    河边

    沙渚静了。

    卸了沙的空船,悠自打横。

    太阳渐渐收了通黄的光线。面河农家的烟囱里,遂冒出些淡蓝的炊烟,一缕一缕飘过来。

    几个城里下来的学生仔,边走边扒着一碗饭。

    河边,有爽爽风吹进后颈窝里。

    扒完饭,捡些薄瓦片,打水漂。一扬手,忒忒忒忒,瓦片贴水飞,十多个圈圈子,一荡、一荡扩开……

    “笃笃,笃笃”,附近起了响声。

    偏头。四五个瞎子,牵牵扯扯,用竹杖点路,一脚高一脚低。

    一色黑的对襟褂子。

    嗳,瞎子。算命的瞎子,有算命打卦的册子。

    风送来续续断断的话——

    “咦呀呀,你们看呐,河里的水,喧江咧。”领头的瞎子面河停住了。

    “不好哇——怕要死人呐。”

    学生仔悚然一惊。一律侧脸,瞅河——河水粼粼闪光,与平日无异。

    “血汪汪子咯水,好凶的兆头哇……”

    “兆头,好——凶,好——凶……”

    “刮——”有夜鸟掠过。学生仔背上濡汗了一片,使劲撑大眼眶——黑黝黝的河面,明明灭灭。

    瞎子踽踽走远了。黑褂子遂一点一点没入暮色里。

    不过三旬。

    两个女学生,溺水。不会游泳的她们,竟仗义去救人。

    娇娇嫩嫩,秀秀气气,却偏偏为浊浪所吞。

    河水打了几个急旋,复归平静。

    湖南婆子

    湖南婆子是我的三外婆。

    确切地说,她还不能算我真正的三外婆,她是三外公的小婆子。

    三外公明媒正娶的三外婆我是见过的,驼驼背,盘个巴巴头,人蛮和善。父亲中过举人,她自己也看古书入了迷。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三外婆总喜欢坐在门角落里的红漆马桶上,架副老花眼镜看线装书,一坐半日。任凭隔壁三外公把板壁打得嗵嗵响,她也装聋。等到板壁不响了,她才慢悠悠摘下老花镜来,露一口白牙朝我笑笑。

    三外婆虽说是名门闺秀,且知书识礼,但三外婆不会生细伢子。于是,三外公便娶了湖南婆子做小。

    湖南婆子刚进门时,据我母亲哇,剪个童花头,圆摆滚边的大襟褂,黑绸裙,一身“五四”时代的学生装束,蛮“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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