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生(4)
时间:2023-07-07 作者:周伟 点击:次
出殡回来,吃了饭,大家四散离去。 村子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做法的道师还在,他们还要为草生叔敲打一番,祈祷一番。那座富丽堂皇的纸屋已早早地抬到晒谷坪里,屋里放了笼箱、钱柜,也存放了很多的纸钱,四周齐齐地都堆放起干柴。我和后龙嫂、后归嫂加上我母亲四个人各自手执柳枝分站在四个方向,等大火烧起时,就围着纸屋转圈跑,一边口中呼喊,一边手执柳枝驱赶其他小鬼,免得草生叔在那边收不到房屋和钱财,寄人篱下,生活没有着落。 正准备引火时,后归哥的儿子嘉仪从他家的烤烟房里跑出来,瘦小的他背着一大包黄亮亮的卷烟,他一点儿不心疼地把一大包卷烟投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后归嫂看到,一点不怪她的儿子,她说,嘉仪晓得草生爷爷临死也没买到烟,他要让他在那边抽个饱。 道师在烧纸屋时先是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然后杀鸡放血敬神。玉田叔明明是抓了两只鸡来的,有一只鸡不知什么时候飞跑了,四处遍寻不着,真是怪呢。有人就说,是不是鸡自己跳到纸屋里去了,那就让草生叔吃了烤鸡算了。正说着,鸡从纸屋中一下跳了出来,有人说草生叔肯定是生了气了。 当秋蔸子打扫草生叔的卧室时,竟发现白白的两床棉絮没有用过,还有一把明晃晃的柴刀也是闪着光。母亲对秋蔸子说不用烧可以拿回家用,秋蔸子却坚持要烧,烧给草生叔。秋蔸子只拿了那把柴刀回家,他说现在这样的柴刀很少了,尽管现在也不用上山砍树剁柴,但是每年清明扫坟是排得上大用场的。 秋蔸子说,草生是一辈子从不上山扫墓的,也用不着这把好刀。这倒是真的,大家都记得清明时节草生叔从不和大家一起上山挂青,就连他爹娘坟前他也从不去点个香烛烧几沓纸钱垒一杯黄土。为这事,玉明大伯都骂过草生叔。草生叔也没回嘴,也没说缘由。 丧事办完了,德生叔跟大家通报说拢共凑到了两万一千八百元,除去一切开支,还剩下两千四百元。接下来,几个玉字辈的叔叔一合计,说草生叔的爹娘几十年了都没有立个碑,加上草生叔自己,就立三块小一点的毛碑吧,钱基本凑合。 大家都说好。大家都说丧事办得也很完满呢。 办完丧事的时候,想起我们一大家子的长辈只有四叔、父亲、九叔和晚叔等四个老人了,很是落寞和伤感。父亲这一辈在族谱上都是玉字辈,大伯玉明喊明生,二伯玉堂喊堂生,三伯玉石喊石生,四伯玉悟喊悟生,五伯玉草喊草生,父亲玉甲喊大生,七叔玉节喊节生,八叔玉宝喊宝生,九叔玉容喊容生,晚叔玉丁喊丁生,等等。我不知道,为什么都要喊作生,也许是懂得生之艰辛的缘故吧。 天地间,有生有死,有枯有荣,死既必然,生何以为?草生草灭,花开花落,风停雨住,云开日出,一切都将还归平静的生活。 有人说,草生叔走了不一会儿,里面院子后发佬家就生了一个带把的孙,一大家子人欢天喜地得不行。一个人走了,一个人又来了。走的走,来的来,这世界就是这样——昼夜交替,寒暑更迭,自然更新,阴阳日缺。 草生叔走了,正如草生叔没来过一样,一切依旧。乡村还在,乡里乡亲还在,我很多的记忆和美好都还在那里,我的根还在那里。每年清明,我都会如期回去,村子里的乡里乡亲有个红白喜事的,我也是尽量地抽时间赶回去。我知道,去乡和归乡,是我一辈子永远修不完的功课。 人活一世,草生一春。人有生老病死,草有荣枯盛衰。草生一世,火烧不尽,风吹又生。草生草长,人起人落。从容相爱,如叶生树梢;从容生活,如草生堤堰。草长节,人活骨。寸草生,寸心知。泥暖草生,土深春绿。人有死,草还生…… 一切,皆是常理;一切,皆有定数。 草生叔的死,让我恍然大悟。 有道是:未知死,焉知生? 放眼天地间:小草卑微,可以铺出盎然绿色;花儿无名,也能开出绝地风景;当然,草民平凡尽可展现浩荡天空。 本书精选了2015年发表在全国主要期刊、报纸等媒体上的各类优秀散文,作者多为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这些文章立意高远,寓意深刻,文字优美,或温婉圆润,娓娓道来,或老辣独到,鞭辟入里,无论议论或叙事,写人或咏物,无不在表达真挚情感的同时,让我们倾听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足音,充分体现了作者深切的民生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