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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洇开的花朵(4)



    校长就是喜欢动不动把学生娃们骂一下的人。不过,他的责骂,似乎又是掺杂着疼爱的成分,并不是真的骂人,说不定都是表扬哩。干个活激动成那个样子,我以为现在的孩子们真是难以理解。

    那个时候,马路上几乎很难找到汽车,似乎专门是修给自行车的,这才更加叫人高兴呢。

    到达农场的时候,雨丝细得几乎透明看不见了。不过,冷风凉飕飕的,往潮湿的衣裳里钻,几乎钻到骨头里去了。风一吹来,打个冷颤。再吹,再打一个。不过,无论多冷,都不能阻止我们的热情。我们很难有机会走出家门,每年只有勤工俭学的机会,才可以到农场来开开眼界,怎么舍得抱怨呢。

    这个农产是专门种打瓜的,跟我小时去过的卷心包菜的那个农场还远着呢。具体多远,也不清楚,总之不怎么近哩。农场的大门,竟然有些堂皇的气派,堂皇得真是叫人忐忑不安。我们乡下,哪有这样的阔气的门。路边有着巨大的榆树,老得几乎都要成精了,树皮那样的粗陋难看。高高的树枝上挂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纸条,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看上去柔和,像梦里一样。还有几棵苹果树,枝条上缀满累累的青苹果,飘来丝丝缕缕的清香,真个儿馋人。我们的班主任煞有其事的啰嗦着,不要偷吃人家的果子。至于打瓜,可尽着肚子吃,不过,瓜子儿不许咽下去。他是个喜欢啰嗦的人。

    农场的瓜地,远得一眼哪里能看到边际呢。瓜地尽头,依然是瓜地。大地之上,万物枯荣。还没有落霜呢,打瓜秧并没有枯萎,还是黄绿的色泽,只是瓜秧梢头有一点儿枯,卷起一丝褐色来。瓜蔓铺了一地,像一张巨大的绿色的网。蹲下去看,一地打瓜泡泡一样冒在瓜秧下,那样的繁密,令人震撼。打瓜不会长到斗大,顶多砂锅子大罢了,憨呆,慵懒,麻啦啦挤满一地。圆而饱满,色泽青绿,浅绿的底子,深绿色条纹,恨不能教人连着皮啃一口。

    这打瓜,本来是西域的。很早的时候,契丹破回纥,得到西瓜种子,自五代时最先传入我们河西,后来南北大地皆有。爹说,种的时候,要先挖一个窝儿,瓜子尖朝下插入泥土里,再用牛粪覆盖,最上面撒一层沙土。不过,农场的瓜地一望无际,估计没这么多牛来贡献牛粪,可能连草木灰都没有,直接种的吧。

    班长也很煞有其事,站在地头,划分地垄,自有一种神气的派头儿。六个人挖一垄,自带的筛子。他的脸比较长,也很白,有点腻的那种。身子也细长,稍微有点勾背,像一根吊着的苦瓜。他说,挖出来的瓜子儿不许偷嗑,倒进地头的大筛子里。嘁,那些瓜子儿又滑又湿,谁稀罕嗑呢。班长就是喜欢动不动逞个能,眼神偷偷瞄一下他暗恋的女孩罢了,有什么能耐。真讨厌。

    那时节,才读初中,也算小,一天最主要的事情便是两三个铁杆杆凑在一起,嘀咕着骂骂不喜欢的老师,捣捣班长的闲话,乐趣无穷。

    打瓜摘下来,一拳头砸开,露出来淡黄的瓜瓤,也有浅粉的瓜瓤,颜色都不深,淡淡的,似有似无。也有白纯白的,都挺漂亮。瓜瓤里,镶嵌着黑色饱满的大板瓜子,乌黑发亮,一粒一粒,尊贵的样子。小心抠出来瓜子,放在筛子里,沥干瓜汁,交送到地头的大筛子里即可。

    一群乌鸦落下来一般,我们黑压压的一头扎进地里,纷纷挥拳砸开打瓜,并不管瓜子儿,先是吃一阵子瓜瓤,虽然打瓜瓤比不得西瓜沙甜。瓜皮薄薄的,肉厚,味道醇,些微有点儿酸,有点儿清甜,瓜瓤有点柔韧,嚼着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清淡爽口。校长又站在地头数落着:瞧瞧吧,这群猴儿,又砸又吃,鬼子进村了似的。

    他的话可是很没天理啊,从猴子进化到鬼子,不过一瞬,中间连山顶洞人都不曾过度,哪有这么快哩。

    吃够了,才慢吞吞儿挖瓜子。打瓜砸开最好,若是拿刀切的话,会切碎漂亮的黑大板。但是,就算是一身牛犊子一样好力气的男生,砸上一阵子,拳头也疼。最好的办法是用刀划破瓜皮,抱起打瓜在石头上磕开,黑大板瓜籽好好的不受损。打瓜裂成两瓣瓜碗后,从瓜瓤里挖出来黑大板,不能粗心留下一两粒。

    种打瓜很辛苦,浇水,捋秧,打叉,传粉,最后收获的时候一定要操心好了,一粒也不剩。班主任站在地埂子上,啰嗦着这些话,走来走去,和农场的人说笑,他的嘴可真忙。有时候他被地垄上的瓜秧绊一个趔趄,我们哄笑,极为开心,嘁嘁喳喳麻雀窝里捣了一杆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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