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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线三日(3)



    大家很快转移了话题,老冯不再是谈论的中心。我发现,他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转。两个人相依相伴,走着走着,那个人没了,剩下的只好自己一个人走,肩上扛着巡线工的寂寞和中年丧妻的孤独。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也能体察那份人生必经的痛苦。

    一条蚰蜒开着火车蜿蜒而来,一路迤迤逦逦,试图爬到老冯的脚上。他低头一跺脚,虫子跌了个大马趴,急忙掉转车头逃走。

    他回屋里拿出几包麻子,请大家吃。麻子是本地特产,嗑麻子难度比嗑瓜子大,一般人嗑不了,只好连皮带仁一股脑儿吃了。本地人却会这项高难度技术活儿,圆溜溜的麻子丢进嘴里,一会儿“噼里啪啦”脆响,薄薄的皮儿嗑出来,芳香盈满唇齿。

    “解心焦哩。”他说。

    我们还要继续巡线,等爬上山坡回望,他还站在那里,小小的红点儿分外醒目。

    在刚才他诉说如何为妻子求医问药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个月以前的事:我们在定边县一个叫作黄湾的村子为一个大学同学送葬。

    她也是患病多年,苦苦挣扎着活,半个身子不能动,40岁的人俨然幡然老妪。记得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她和我一块上街,逛街对于念书的学生而言,仅仅是为了看看花花世界,腰包是空的,买东西是奢望。回来的路上,她忽然对我说:“你的下巴长得好看。”从小到大,没有人表扬过我,我是在丑小鸭的自卑中慢慢长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扭过头去,看见榆溪河流水汤汤,岸边芦苇荡漾,一望无际的美。

    无形的手将我们远远地推开,只能站在阳间眺望二十年前的她,回想那些藏在记忆深处,那些温暖的点滴。

    她的死亡令同学们难以接受,很多人掉眼泪,荒凉的黄湾,一抔小小的坟墓被一层薄薄的红砖压着。本地风沙大,压砖是为了防沙。谁能料到她一个江南女子,最后的归宿竟然是毛乌素沙漠。她的丈夫站在沙地里,长久地沉默,几年的操心劳累已经早早谢顶。永世不能相见的痛苦,我们不敢说自己能理解。很多事不经过亲身经历很难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

    老冯的心焦,我们也同样难以体味。能做的,只是回身向这个丢失在时间深处的人招招手。

    第三天7月12日

    今天,我们的任务是踏勘北头村到杜家河之间的管线。

    一同巡线的小严,原来在西安一家化工厂工作,后来效益不好,大批工人下岗。他就是第一批报名到延长石油的工人。

    说起刚来时,小严说真的不习惯,想不到陕北和关中地区的生活差异居然那么大。头一天,大灶师傅做了荞面饸饹,按照陕北人的习俗,来了客人吃饸饹表示欢迎之意。几个关中小伙子也暗喜,想着好好吃一顿面。关中人一天不吃面就好像短个东西。

    谁知道,大师傅端上来一盆子黑乎乎的东西,心下诧异,又不好意思问,只怀疑大师傅不讲卫生,怎么把白面弄成这黑不溜溜的颜色。只好装作肚子痛。

    后来,和大家混熟了,才知道那东西叫作荞面,降血糖降血脂,好东西。

    大家也讲小严他们几个的笑话:头一次上山巡线,觉得好玩新鲜,东看西望,什么都稀罕。下山就不行了,那斜坡看着有70度,一眼望下去几乎是刀削斧劈过一般,不由地头晕腿软。陕北人轻车熟路一溜烟奔下去,几个关中小伙子圪蹴在悬崖上不敢下来。探着脖子干着急。

    最后不知道谁急中生智,削了几根硬木棍子当作手杖,才勉强下了山。小严说:“现在不但上山巡线跟陕北人一样行走自如,就是吃饭也习惯了,陕北人吃的粗粮多,有益健康,他们几个比刚来的时候还胖了好些哩。”说的几个人都笑了,嚷嚷着要减肥。高队长说,不要减,天天爬山难道还不顶锻炼吗?

    一路说一路笑,走路就不觉得累了。一只野鸡噗噜噜从草棵子里飞出来,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只灰兔子支棱着长耳朵立在小路中央,来了人也不跑开,两只红眼睛圆圆的愣愣的,看起来很萌。

    小严要打,旁边有人制止,一跺脚,呵斥一声,兔子醒过来似的,一窜跑了。

    我奋力朝草丛里拨拉,看能不能发现一条蛇。老惠说,蛇有灵性,知道这条路上有人常来往,它就不在这儿停留,和人是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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