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线三日(2)
时间:2023-06-30 作者:高安侠 点击:次
跟我们一起巡线的老王,也有自己的果园。一提起自家的收入,他很是满足,儿子女儿都大了,在城里工作,自己习惯的农村生活,不愿意进城,每年果园的收入比儿子的工资还多,果园的营生也不是很忙,就捎带着做了巡线工。“嘿,权当锻炼身体。”他说。 我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我越来越看不出城里生活有什么好,那种喧嚣与浮华只能让人越来越寂寞。其实看看人的表情就知道,每一个人,在强大的城市面前都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力。 任何一项工作都有它的困难,巡线最大的困难就是寂寞。这也是年轻人不愿意干的一个原因。你想想啊,一个人在规定的线路上,天天月月年年就那么走,没有伴儿,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再美的风景也因为熟悉而淡然无味。 第二天,7月11日 天终于放晴,我们要翻一座山去高家河村。上山好走,下山难,几乎不敢朝下看,只顾瞅前面巡线工老郭的脚后跟,一眼瞅定,他刚刚踩出的脚窝儿,一脚踏上去心才稳当一点。忍不住朝下窥探一眼,几乎要晕眩,赶忙回眼再看人家的脚后跟。晴好的天气,太阳渐渐威猛,汗水流进嘴里,一股子咸津津的味道。一根刺加苗猛地刷打在脖子上,被汗水一浸泡,痛得钻心。 巡线工老郭说,这条管线一直护理得很好,水工保护到位,一般下雨都能安然无恙。又指一指旁边长庆油田的管线,说那里发生了一起打孔盗油事件,亏得我们的巡线工老冯及时发现,赶紧给他们报了案,才免除了一场重大案件。 老冯是谁? 那不是?老郭朝山下一指。 山下,平坦的川地里,雨后的大地干净清新,万木明媚耀眼。玉米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河边,一派军人气概。万千浓绿中闪着一点红,那是穿着红色工衣的老冯。河边洁白的小屋便是他的家。 老冯是高家河村人,但天天住在巡线房里。小白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老冯早已经把茶水沏好,他早已等待多时。 白云飘飞,凉风过耳。一只小蚂蚁忙忙在地上爬过,不知道有什么急事。一切令人想到世外桃源等美好的词。 “老冯,你老婆真勤快,把屋子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我说。 话没说完,引来一阵大笑。老郭下巴一扬:“老冯的老婆在那儿。”对面河边的玉米地,庄稼生龙活虎,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坟墓,上面盖满了青草。 我才知道,原来夫妻二人已经是阴阳两隔。 回过头瞧着他,他长着一张憨厚的四方脸,五十多岁的样子,额头上已经爬满了皱纹。 很快,这件事成为一个话题。 老郭和老冯是熟人,开玩笑道:“晚上睡下,怕不怕?” “不怕”老冯憨笑了一下,“刚埋下还怕呢。” “你老婆你还怕?”大家都笑了。小王年轻,扬着脖子笑得欢。 老冯也跟着笑,眼圈却微微发红。他老伴儿一直有病,在农村,家里有个病人意味着什么,恐怕人人都明白。 “西安、延安都跑遍了,五六样病在身上,肝炎、胆结石、结肠炎,治不好,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病要命的。反正钱花干了,人也没留下。”他慢慢说着,陷入回忆。 本地的风俗,人殁了,生前的衣物要烧掉,叫她在“那边”穿用。谁想,烧那条紫花棉裤的时候,摸着里面硬硬的,裤腰里竟然藏了八千元钱。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老冯说,当年他俩结婚,做了两条妆新棉裤,一条紫花的,一条蓝花的。粗心的儿女们翻出来这两条旧棉裤,一股脑儿都要烧。老冯阻拦说,要留着要做个念想儿。想着两条棉裤是当年结婚妆新的,不由拿起来多摩挲了一会儿,却意外发现老伴儿留下的这笔遗产。 小王开玩笑:“那你当时高兴坏了吧?” 老冯回避众人的目光,脸上还继续着那憨厚的笑容:“我那人受坏了。”浓郁的洛川口音。“我那人”是陕北人对爱人的称呼,暗含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接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投奔。两个生命彼此根植,密不可分。此刻她躺在河流的对岸,不知道听见这话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