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中的流浪歌手(2)
时间:2023-06-28 作者:寒郁 点击:次
可好景不长。 后来想,威哥之所以喜欢去那家毫不起眼的小吃店喝酒,大概从一开始他就喜欢上了店里打杂的女孩了吧。那女孩,老实说,除了胖,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来。但威哥不这么想,威哥喝点酒这样说,肉乎乎的,一抓一把,多丰收!威哥笑得实在,那胖女孩是过日子的好手,勤快,有福相,一笑眼睛眉毛都弯弯的。可表白了,才知道女孩在家已经订婚了,男友就在同城的工地上做木工。那个木工后来我们也见了,没有威哥长得好,也没有威哥壮实。所以威哥那一段时间很郁闷,经常一个人喝闷酒,喝醉了就在深夜里手舞足蹈地又唱又吼,有点借酒撒疯的状态。威哥的嗓子好,唱什么都不跑调,干着活他也唱:“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一段情默默灌溉,没有人去管花谢花开,无法肯定的爱,左右摇摆……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那些港台歌曲被他唱得百转千回。当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忽然起了忧伤,仿佛那忧伤也有了大体积的重量,有一种特别打动人的力量。 威哥把自己生生弄成了一个被爱情流放的歌手。 我私下里想,也许那胖女孩心下也是喜欢威哥的吧,要不然每次我们去喝酒,那女孩也不会特别把小菜多给我们一点。我观察过几次,确实我们的凉菜要比别人多一点的。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威哥已经这么伤感了。 出事那天没有一点儿预兆。威哥值夜班,他喝了点酒,拆卸集装箱的时候手脚就有些不稳,一根铁杆落了下来,他醉晕晕的,迷离之间没有及时闪开,于是十来米长重达六七十斤的铁杆就砸在了腰上,威哥当时疼得就背过气去。等缓过劲来,还大大咧咧地挣着不当回事,脸色却苍白如纸,一向孔武有力的他,连续试了几次都使不上劲。转天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是砸着脊椎了,得修养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出大力。威哥不信那个邪,几乎是奔着去了搬卸场,拎起铁杆就要给集装箱做加固,可每到第三根就支持不住了,虚汗洇湿满脸,阳光毒辣,汗水涔涔而下……威哥回了老家。 临回去的那天,黄昏的时候,威哥在小吃店喝醉了,一直看着那女孩,女孩可能有点害怕,进了厨房就不出来了。威哥爬到附近的小山岗上,坐在如水的月光下唱了半夜,到后来近乎呜呜咽咽,却不知那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胖女孩听到了吗? 三 这里是深圳最密集的代工制造业厂区,黄昏之后,龙华广场就人声鼎沸热闹了起来。每天晚上,成片的啤酒烧烤大排档、小吃摊几乎座无虚席,小旅馆家家爆满,庞大的人群在本来不宽的街道上拥挤集散。但是并没有人因此而焦躁不安,因为花个几十块钱便足以在这里玩得尽兴。露天的迪吧、昏暗的灯光、粗暴激烈的音乐,简陋的舞池里挤满了人,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他们眼神迷离,舞姿生硬而激烈,是那种不要命的疯狂和摇摆,带着恶狠狠的劲头,在刺激的音乐里发泄着廉价的青春和激情。 我因在园区工会上班,相对而言轻松一点,晚上不加班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出去转一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转的,只是想暂时撇开那烦琐的工作,那压抑的环境,哪怕去外面只是感受一下那街边烧烤的香味,看一下露天舞池里那些涌动的身影……我觉得园区之外,才是我和他们的青春和生命,才是最真实的时候。 出了路口,就是人行天桥。也许那是世界上人流量最大的天桥之一了,它要躬身把几十万来来往往上工下工的年轻人输送过去。在天桥的拐弯处,常有乞丐在乞讨,也有一些江湖术士在招揽骗局,许多的时候,也会有年轻的流浪歌手在此处停泊。如果有歌手唱歌,我会在旁边倚着栏杆停留一会儿,唱得好的,就抽一支烟听他们在黄昏的暖风里拂弦而歌。当然,有时候即便唱得不是那么好听,但那一张年轻而不羁的脸,被夕阳的余晖镀上最后一些温暖的光线,那带着温度和激情的声音,仍然非常感染人。 在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见到许多的歌手,有男的,有女的,也有组合,并且几乎每一场卖唱效果都还不错,因为园区的生活是那样枯燥而压抑,而歌手们所唱的歌非常贴近年轻人的生活,歌声里有抗议有愤怒有希望和飞翔,男的演唱的多以汪峰、许巍居多,女的唱的比较多的则是类似尚雯婕那种风格的,也有原创的,但好听的不多。我喜欢看到许多刚下工的黑色“polo衫”们,围在那儿,好奇而羡慕地看歌手唱歌,一曲终了,他们会起哄般响起掌声,然后往琴盒里放一元两元零钱(虽然不多,但相对于他们的收入,已经很珍重了),那是一种非常友好的认同,让人心生感动。在粗糙机械的代工企业繁重的工作表象下,他们心里依然怀着美好和温情,希望被歌声抚摸……对面酒店墙壁上的LED广告墙闪烁着霓虹,商场里的音乐轰隆隆地卖弄,夜市嘈杂而蓬勃的香味盘旋而来,一个流浪歌手对着麦克款款而歌……这是他们的生活,也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