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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中的流浪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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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郁

    黄昏中的流浪歌手,他们漂泊的歌声,曾多次深深打动过我。有几个片断,一直存在心底。

    一

    最早的时候,是在武汉。那时候我在一家小酒店后厨做工,每天的工作可以说,除了和服务员调情不需要我之外所有打杂的活计,譬如倒垃圾、洗工衣、传菜、淘洗、清理后厨、给厨师买烟等等,都是我的。每天早上,我先来到后厨把灶火引燃,把各种肉菜清点好,然后,循例的是,根据当天的需要,把鸡鸭鱼肉剁成块。那半年的时间里,无法计算有多少鸡鸭鱼肉在我刀下被恶狠狠地“碎尸万段”。每天,我握着它们解冻后冰凉而柔软的身体,就像握着另一个自己,特别是鱼,它们一直睁着天真而空洞的眼睛,显得特别无辜,我在砧板上剁开它们,心想,是否也有一种冥冥的主宰把我搁置在命运的砧板上慢慢地剁……鱼看着我,我看着鱼,长久地看着。

    下了班,天色向晚,回到出租屋,要经过一个小广场,广场里,有一段时间,一个长头发的男孩常常在那里卖唱。说是男孩大概是不准确的吧,因为我没看清过他的脸,天色已晚,他压低的帽檐,将眉眼都隐藏在暗处,只看见他骨感的鼻子和歌唱时绽开的唇线。他的声音其实说不上好听,有点模糊有点含沙,他唱的最多的一首曲子是《你的样子》,时隔多年,一听到那熟悉的旋律,我就会想起他对着麦克投入时瘦削的侧脸: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聪明的孩子提着心爱的灯笼/潇洒的你将心事化进尘缘中/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我不知道他为何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每一次,伴着旋律,他都低着头对着麦克一脸迷蒙,身体也随之有节奏地颤动,开头几句他唱得特别有气势,有种独自临风追拾旧情的怆然挚痛,繁华旧梦一场空,站在城头临月凭吊,是眼底收尽万里烟云的慷慨伤怀,悲也悲得大气,接下来,就是款款的一往情深,他贴着话筒,高一声低一声,呼唤着谁的名字似的……我在远处,曲尽时,仿佛看见他眼底的泪影。当然,夜色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在歌声中,我悲哀而灰暗的心境柔和了一些,再看那车水马龙,也不是那么冷漠了。我对他心怀感激。我想,他也许是一个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爱恋的失心人,离去之后,在陌生的城市里,借着歌声去打捞记忆里的往日身影……可到底我对他也没有更深一点的了解。往往我在远处的台阶上停一会儿,就要立刻赶往隔着几条街的黑网吧,去整理我的诗歌。那时候,我对诗歌的热情如同对于生命,近乎狂热地收割着韵律的黄金,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心狠手辣调遣那些词语的大军,在自以为是的王国里发泄奔驰,直至殚精竭虑。而在这期间,戴上油腻的耳机,一直循环播放的是《你的样子》。

    我很想为广场上那陌生而熟悉的流浪歌手写一首诗,交给他,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不见了。广场忽然空了。然后,又过一段时间,因为终于忍受不了一直压抑的憋屈和欺压,我和一个学厨打了一架,也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们都一样,像一滴水融进更多的污水里,谁也不记得谁。但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许多年后,当一档正火的电视节目上林志炫用他华丽而深情的声线重新演绎《你的样子》的时候,旋律甫起,旧时光忽然像是惊飞的翅膀,呼啦啦全往黄昏下那个小广场集合,一下子恍然如梦,连那时候后厨里禽肉特有的气味都如在眼前,想起那时候我暗恋的那个刚下学来店里做门童的眼神干净的女孩,想起后厨里那时候经常欺负我的烂仔,想起经常去的网吧和沿街低矮的店面,想起那些在键盘上起落最终一无所用的分行诗歌……听着听着,一个老男人,以至于毫无办法被回忆煽情地淋湿了脸。

    二

    有一段时间,威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是那种生命相见的情意。威哥为人豪爽,爱唱歌,爱喝酒。那时候,我们在沿海一个小城码头上做最低级的装卸工,那种工作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甩开膀子出大力流大汗,外加被头儿骂。主要工作是拆和加固桥板头,简单地说,前者是为集装箱做加固工作,后者则是摘集装箱下面的锁垫。都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根长铁杆五六十斤,一个锁垫十几斤,一天或者一晚干下来,整个肩膀都没知觉,木了,和卓别林《镀金时代》里有点类似。而威哥对我很照顾,攀谈起来,我们是老乡,老家地缘挨着,就平添了一份亲近。说起话来很投机,到后来几乎上下工形影不离。我喜欢那一段日子,虽然累,但心情是爽朗的。下了工,我们都爱去喝点烈酒解乏,一碟沉默的花生豆,一瓶当地最便宜的白酒,把心事往桌子上一摆,搛一筷子凉菜,梗起脖子就倒下那杯中的大海,然后,各自夹着一支烟说笑着翻译出一屋子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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