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散文 >

黄昏中的流浪歌手(3)



    四

    我对命运没有什么抱怨的,事实上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去做一片草,在偏远的地方,谁也不惊扰,只安静地把大地碧绿地覆盖起来。十六岁的少年出来漂泊辗转,在最底层的人世间打转,别人都有后台、底子,有人带、撑,我独自一人走来,经见得多了,就没什么好抱怨的,当然也没什么好感激的。一切靠自己。

    但半夜会忽然很遗憾甚至愤慨,在自己最需要精神上指引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有精神质量的人。在自己满腔叛逆血脉里风声激烈时,在彷徨无望时,在绝望如捣时,其实需要的只是一句方向的指引,但没有人。反而遇到的都是一些混蛋恶心的人。在酒店时是好色秃顶满口喷粪的厨师长,做保安时是粗话连篇天天拉着长脸训人的队长。做工会内刊的时候上司是一个没有见地只会开会的外行,更不用说做那些搬运工、装卸工之类的了,而到现在,依然如此……

    每遇到一个挡在人生路上的混蛋,面对他们的百般刁难,我总是爽快地按照他们的要求做着,但在心里默念瘦弱而倔强的张楚的歌:

    你还年轻/他们老了/你想表现自己吧

    太阳照到你的肩上/露出你腼腆的脸庞

    你还新鲜/他们熟了

    青春含在你的眼里/幸福写在我背上

    尽管不能心花怒放/嘿嘿嘿/别沮丧/就当我们只是去送葬

    ……

    挺起了胸膛向前走/嘿嘿嘿/别害臊/前面是光明的大道

    我微笑着想,他们已老了,你至少还年轻,还有翻盘的机会,别沮丧,就当我们去为他送葬……心情会好很多。是不是有些太恶毒了?我其实是一个非常平和静默、自知芥子之微刻苦努力的人,但这个社会上许多时候晋阶之梯都被混蛋们把持着,有时候真的很憋屈很压抑,心不由己。

    而我第一次听到张楚这首《光明大道》是2009年的秋末。我被一度视为最好的兄弟的威哥骗到山西运城做传销,当然,我没有被洗脑,因为我向来连彩票都不买,又怎么会相信那种只要发展三个及以上下线一年内就可以赚到上百万的谬论?但是威哥忠实地相信。每一次洗脑的课他脸上都挂着亢奋在听。顺便说一句,其实人是一种很容易被奴役的物种,无论是被现实中的制度还是被精神上的貌似光明的谬论。简单地说,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面对一泡大粪,当有一个人对你说它很香,你会觉得这是挑战你的智商而发火;当十个人都说它香的时候你会重新去闻一下的;等到二十个人满脸陶醉地对你说好香的时候,你会微微怀疑自己的嗅觉;但等到一百个人大规模而持续热情地对你说香气逼人的时候,你如果不崩溃,就会产生幻觉,从而在幻觉里也相信它真的是香的,并且和他们一起交流香气的微妙,以表示你和他们也是一类的……而我之所以半个月都没被他们洗脑成功,其实只是相信一句话:天下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儿轮到我这样一个打工仔的。我劝了威哥半个月,劝不醒,我们就打,打得很激烈,打累了喘口气歇歇,再接着打,两个人都疯了,像两匹斗兽,一个说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你白白在这里浪费时间游手好闲;一个说咱受的罪还少吗?有这样一个赚钱的机会怎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听老师们讲一下呢?到时候我们挣了钱还用看人家的白眼吗……打了十来天,我实在打累了,那种累是积攒起来的,如同一间衰朽的老屋,风一吹就要溃败。终于,我瞅了个机会一无所有地逃了出来。而一年后,威哥因为传销头目携款飞走,他们树倒猢狲散,因实在没钱偷摩托车连续作案而坐监。

    我一直从运城逃票到商丘,从商丘师范的中学同学那里借了钱辗转到厦门,去投奔以前打工认识的一个彼时做服装生意的朋友,想着去他那里打个杂,给他进货接货,挣点辛苦钱再说。

    我逃开的时候手机什么的也没带着,想着他肯定在厦门呢,因为之前都说他在那儿混得还可以。然而,到了厦门,辗转找到朋友的地址,可他已经于月前转让店铺不干了,回老家了。我傻眼了。时令已近冬月,南国的傍晚也很凉了,我蓬头垢面,还穿着一件短衫,孤魂野鬼一样徘徊在厦门陌生的街上,飘飘荡荡,没有办法,只有去火车站。

    火车站前面的街道,一个流浪歌手在唱刀郎的《驼铃》,然后才是《光明大道》:


作品集
相关文章: